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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


  「原來還有這麼回事。」今西一下子來了興致。自己也是常以俳句之類的東西為樂趣的。

  然而,這些私事還是先放一放,首先想聽的還是最關鍵的話題。誰知老人看來卻捨不得立即打住這個話頭,又接著說下去。

  「當時子琴住下以後,中國地區的俳人一下子全都集中到野草叢生的龜嵩來了。據說這次用來裝抽籤題目的箱子,現在還作為傳家寶由我保存著呢。這是一位名叫村上吉五郎的木匠拿出看家本領製作的,有點像智慧寶匣一樣,不會動腦筋的人是永遠打不開的。就像您所知道的那樣,龜嵩這裡是雲州算盤的出產地,這位吉五郎就是製作算盤的始祖呢。哎喲,您看,我又扯遠了。」

  桐原苦笑了一下,「到底是上了年紀,說起話來就沒完沒了。總之,那個智慧匣子等一下再拿給您看。由於這些原因,三木先生也常為俳句或別的什麼事到我家裡來,我們格外投緣。所以,對他就像自家人一樣瞭解。再沒有他那麼好的人了。」

  「到派出所來的時候,他有太太了嗎?」

  「有了。好像都喊她阿文太太。不幸的是,在三木先生調到三成警察局時去世了。這位太太也是廣行善事啊。夫妻倆全都像菩薩一樣。說起警察,誰都不太喜歡,可唯獨三木先生,可受大家歡迎了。實際上,像他那樣經常幫助別人的人,再也找不到了。」老人仿佛在回首往事一般閉上了眼睛。

  不知是不是鯉魚蹦出了水面,泉水裡發出了聲響。

  「三木先生,」老人繼續說道,「是一位特別謙恭和藹的人。現在的警官大部分也都跟早先不一樣了,而在當時那種情況下,特別是在這種小派出所裡,也有人耍威風哩。至於三木先生嘛,根本就沒有那種念頭,從來不給任何人添麻煩。您恐怕也看到了,龜嵩幾乎就沒有一塊像樣的水田。因此,老百姓都窮得揭不開鍋。說到生計,無非就是燒燒炭呀,栽培點蘑菇呀,上山砍砍柴呀什麼的,全都是這類名堂。其餘的就是在算盤工廠裡上班賺點錢,家境並不富裕。」

  強烈的陽光照射在庭院的樹叢上。風一絲都吹不進來。

  「要是一不小心得了病什麼的,連找大夫的錢都沒有哇。所以很多家庭都是兩口子出去打工掙錢,孩子多的家庭就麻煩了。三木先生發現了這些情況,就從朋友那裡募捐,讓他們把錢寄來,然後就在寺院裡辦了個類似托兒所的組織。只有到今天才出現了民生委員會這類負責人,但當時根本就沒有這種制度,他甚至為窮人辦了這樣的好事。多虧有他幫忙,不知有多少人都得救了呢。」

  今西一條一條地全都記到了筆記本上。

  「警察的那點兒薪水不用說大家也知道,但他好像還從那微薄的工資裡替得了病的窮人偷偷地墊上藥錢。他沒有孩子,說起來大概只有一個愛好,就是每天晚上喝兩盅。就是晚飯時喝的這麼一點兒酒,有時也要省下來去幫助別人。」

  「真不容易,確實是個好人哪。」

  「您說得對。再沒有那麼好的人了。並不是因為關係好我才特別表揚他,這樣的人實在是太少見了。啊,對了,說到這兒想起來了,那是什麼時候啦?當時我們這個村子裡來了個麻風病花子。」

  「花子?」

  「就是叫花子,要飯的乞丐。在我們這裡都是這樣叫的,那乞丐還帶了個孩子跑到村子裡來了。三木先生看到以後,當場就把這個癩病乞丐隔離起來了,把那個孩子託付給了寺院的托兒所。遇到這種麻煩事他也是特別細心周到的。還有在大火中搶救要燒死的嬰兒,在發大水時救助要淹死的人,這些您從局長那裡也都聽到了,不過,到龜嵩派出所這裡您還會聽到許多跟這差不多的故事。記不清是什麼時候了,有一個跑到這些深山裡砍柴的人突然病倒了,如果要把醫生帶上去,山路崎嶇難行,沒辦法,三木先生就背著病人翻山越嶺,十分艱難地把病人送到醫生那裡去了。這裡的小老百姓之間即使發生了什麼糾紛,只要他一出面也就很容易解決了;有些家庭裡鬧矛盾,也都願意找三木先生出主意。三木為人心腸特別好,作為警察再也沒有像他這麼受人愛戴的了。因此,當他要調到三成局去的時候,全村人都很捨不得,甚至一齊要求他留下。三木先生在這裡的派出所一連幹了三年,其中一個原因就是大家硬把他留下的。」

  桐原長時間的介紹結束了。總之,把三木謙一的優秀品質作了全面介紹。

  然而,今西此刻卻不免有些失望。原本估計三木謙一的死因與他當警察時的某些事情會有聯繫,但從桐原老人的這番談話裡卻找不出一絲一毫可疑的線索。

  在三木謙一身上是無法找出與仇恨有關的線索了。根本就不存在仇恨的問題,因為愈聽愈覺得他是品德高尚的人。一想到在這種深山溝裡還會有如此優秀的警官,身為同行的今西不由暗自感到自豪。

  他在為這件事感到得意的同時,心裡還有一種巨大的空虛感。這種矛盾的心情他自己也無法解釋。

  「實在太感謝了。」今西向老人表示謝意,但他的臉上卻流露出某種失落的神情。

  「哪裡,對您一點用處都沒有。」桐原行禮如儀地客氣道,「警視廳的大員特意光臨我們這種偏僻的小村落,實在是太辛苦了,但正是這個緣故才要跟您說,唯獨在三木先生身上絕沒有那些遭人憎恨,或是存在雙重人格之類的事情。他絕對是心地善良的。在這件事上,凡是認識他的人您都可以去打聽,得到的答案肯定都是一樣的。」

  「我全都聽明白了。作為一名警察,聽到三木先生的出色表現,我也感到十分高興。」今西回答,「也許是我原來的估計錯了。」

  「天這麼熱,您是夠辛苦的了。」老人很心疼的望著今西。

  「最後一個問題,」今西說,「龜嵩這裡的人,現在還有住在東京的嗎?」

  「這個嘛,」老人歪頭想了一下,「這件事該怎麼說哪?反正,都是這樣的小山村,跑到外面去的人可是不少呢。不過,到東京去的人一般倒是沒有聽說過。因為就是山溝溝裡的這麼一小塊地方,要是有誰家的父母兄弟或是親戚,就會有書信寄來的,有書信自然就會傳到我的耳朵裡,說是誰誰誰現在正在東京。這個地方本來就不大嘛,但從一直沒有這方面的消息來看,我還真想不出會有這樣的事情。」

  「是個三十歲左右的年輕人。這麼大歲數的人有在東京的嗎?」

  「沒聽說過。我在這個地方夠久的了,而且還開著這麼個店鋪,一般的事情都會傳到我耳朵裡來的。」

  「是嗎?那好,就此告辭了。」今西致意後準備起身告辭。

  「您好不容易才來一趟,還是再多坐一會兒吧。有關三木先生的話題已經講完了,把剛才提到的那個抽題箱子拿給您看看吧。剛才他們稱呼您為今西先生呢,是吧?您喜歡作俳句嗎?」

  「不,只能說是有一點點興趣。」

  「那就更好了。馬上就拿過來請您觀賞一下。這個箱子好珍貴呢。這可是鼎鼎有名的古代大家親手製作的,現在的人根本就仿造不出來。您好不容易才到這裡來一趟,權當鑒賞地方特產,看一下再回去。」桐原老人拍了拍手。

  今西在桐原老人那裡足足待了有兩個鐘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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