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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其實今西真的很想聽聽這裡的出雲口音。

  今西榮太郎坐上局長特意安排的吉普車,朝龜嵩駛去。

  道路基本上都是沿著鐵路線。兩側都臨近峽谷,幾乎沒有像樣的耕田。可能就是由於這個原因,所到之處能看到的村落都顯得很貧窮。

  從出雲的三成車站又走了四公里多,前面就到了龜嵩車站。道路從這裡分成兩條,開車的警員說:「沿著鐵路的那條路通向橫田。」

  吉普車順著河流開進山谷裡去了。

  這條河半路上又分成兩條,從這裡開始叫龜嵩川。從龜嵩火車站到龜嵩小村落大約還有四公里。一路上幾乎看不到像樣的房子。

  進入村落,迎面就是一條比想像還要大的房屋鱗次櫛比的街道。

  這一帶的房屋也大多是用柏樹皮鋪的屋頂,上面像北方一樣壓著石頭。聽局長介紹說這裡是算盤的著名產地,而實際上從街上一走才發現,很多家庭都是以家庭手工業的方式在製作這些算盤的部分配件。

  吉普車從街中央開到一個高宅大院的門前停了下來。用當地的話講,這是東家(財主)的府邸。就是局長所說的算盤老店,桐原小十郎的家。

  開車的警員走在前面,進了這家的大門。一個整潔漂亮的庭院出現在房舍一邊。風雅的人造花園令今西有點吃驚。

  打開正門,從裡面走出一位六十歲上下身穿夏季和式禮服的男子,仿佛正在等待客人的到來。

  「這位就是桐原小十郎先生。」警員向今西介紹說。

  「這麼熱的天,您辛苦了。」桐原小十郎很有禮貌地問候道。這位老人滿頭白髮,細長臉,眼睛不大,如仙鶴般的清瘦。「弄得很髒亂,還是請到這邊來吧。」

  「給您添麻煩了。」今西跟在主人後面,從打磨得很精細的走廊穿過去。走廊有護欄,從這裡也可以觀賞山石聳立清泉細流的漂亮庭院。主人把今西請進茶室。在這裡也有一件事讓今西大感意外,那就是實在沒有想到,在如此偏遠的小山村裡,竟然還會有這般正規漂亮的茶室。在來的路上,看到的全是貧寒的農舍。

  主人將今西讓至上座,並動手沏茶。天氣很熱,但茶道中特有的那種似甘若苦的細末茶的味道,還是讓今西的疲勞得到了些許緩解。

  茶具也很精緻。對茶道一竅不通的今西也不由得發出了讚歎。

  「這些都不值得您誇獎。」桐原正正規規地鞠了個躬。只是講話還是滿口本地腔。

  「雖然是這麼個不起眼的小村子,根本沒有什麼好東西,但唯有茶道規矩自古流傳到今天,只是因為有出雲松江藩主老爺松平不昧公的關係,這種風俗才保存下來了。」

  今西點了點頭。對於與這種深山小村落很不相稱的庭院竟然頗具有京都格調,也就完全可以理解了。

  「面對您這樣從東京光臨的貴客雖然很不好意思,可是……要說嘛,本地的風俗一向就是這個樣子的。」桐原說到這裡好像才剛剛意識到似的,仔細瞧了瞧今西的表情,「哎呀,您瞧瞧,盡說些沒用的話了。局長先生早就給我打了招呼,說是有關三木謙一先生的情況,讓我毫無保留地講出來。」

  今西從一開始就不動聲色地豎起耳朵細聽,到底還是上了年紀的人,桐原的鄉音很重。語調上與東北口音稍有不同,但同樣都帶有「吱——吱——」腔。

  「我想您從局長先生那裡已經聽到了,」今西說,「三木謙一先生最近在東京已不幸身亡。」

  「哎,真是太遺憾了。」老人保養得很好的臉龐上浮現出悲戚的神情。

  「那麼好的人,不知是出於什麼冤仇,竟然突然被人殺害了,簡直連做夢都想不到。這麼說,兇手還沒有找到嗎?」

  「很遺憾,還沒有找到線索。就我們的立場來講,因為三木先生也曾當過警官,大家都想著無論如何也要把兇手找出來。因此,在下這次才登門,想首先瞭解一下三木先生過去的情況。」

  桐原用力點了點頭,「請務必為他報仇。把那麼好的人殺死了,這傢伙實在是太可惡了。」

  「聽說桐原先生與三木先生過去關係很好,但……」

  「是的,在早些年前,是很好。現在也是這樣。我們這裡很久以來一直就有派出所,三木先生曾在那裡值勤有三年多。那麼出色的巡警實在少見,再也沒有那麼好的了。三本先生辭去警察職務,在作州的津山附近當上了雜貨店的老闆,那以後有好長一段時間我也一直在與他通信,不過最近四五年不知怎麼回事,慢慢地就不常來往了。因此聽到發生這個案子以後,真如晴天霹靂一般,我還一直以為三木先生仍在做著好大的買賣哪。」

  「實不相瞞,」今西毫不避諱地說道,「就我們來講,始終認為三木先生被殺害並不僅僅是為了搶劫財物,而是與仇恨有關。三木先生遇害前,說是要去參拜伊勢神宮才從家裡離開的,然後又來到了東京,接著就出現了那種不幸。但經過向三木先生養子詢問後才知道,在他現在居住的那個地區,根本就想像不出會是由於這個原因。與您所講的一樣,那位養子還說,三木先生是一位大好人,受到所有人的尊敬,根本不會遭人怨恨。」今西見老人聽得很認真,便又繼續講了下去,「但是,對於這個案件屬￿仇殺的看法,我們始終沒有放棄。如果在江見鎮找不出這種作案動機,我們就得考慮把時間往前推一點,其動機會不會是在這個地區當警官時埋下的?也許有人會認為時間都過去二十多年了,但眼下既然尚未發現明確的線索,那就只好寄希望於先把這方面的情況搞清楚了。」

  「啊,這實在讓您受累了。」桐原微微點了點頭,「說對了,剛才您已經提到了三木先生,我這裡也就只好先對同一個問題作出回答了。」

  「不,並沒有特別指明讓您回答某個問題。有關三木先生的情況,您想到多少就說多少好了。」

  今西向桐原老人提的要求並不高。

  「這麼說來,要談的事情可就多了。」桐原面容開朗起來。他穿著黑色羅紗外褂,端端正正地坐在那裡。

  「三木先生剛到這裡的派出所來上班時,人還很年輕哪。與我雖然在年齡上相差不少,但我們後來還是跟朋友差不多。我是老早就喜歡鼓搗些和歌俳句什麼的,所以三木先生也產生興趣作起了俳句。」

  今西不由得眼睛一亮。「呵,這還是第一次聽說。還寫過俳句嗎?」

  「是啊,這一帶原本就是俳句之鄉哩。每年都有一些專門作俳句的詩人從松江、米子,還有濱田一帶集中到這裡來。之所以會這樣,還要從古時候說起,當年有一位繼承芭蕉傳統的名叫子琴的俳句大師,這位大師就曾屈尊來到出雲,還在我先祖那個年代,在我家這座宅子裡住過好長一段時間。由於這種因緣際會,就有了松江藩在文化方面的特定傳統習俗,龜嵩在俳句方面也就隨之遠近聞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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