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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正像科長所講的,案發當初確實給警方提供了相當豐富的資料。本以為靠這些就可以輕而易舉地破案。對於科長的這種反思,人們都表示理解。實際上,今西也是起初認為會很快偵破的人。

  當從目擊者口中得到「加美達」這一線索時,甚至以為案件已幾乎接近於破案了。特別是有關「加美達」這條線索,今西感到自己要比其他刑警負有更大的責任。是他挖掘出了「加美達」這一地名,由此才跑到老遠的秋田縣去出了一趟差。然而最終卻一無所獲,空手而歸。

  有了這趟經歷,今西差不多又改變了自己的看法,認為「加美達」並不是地名,而很可能如當初所估計的,也許是一個人的名字。這還是有道理的,雖說到秋田縣龜田鎮後曾聽人講到過一個怪男人的事情,但卻無法認定此事與案件有任何關係。說來說去,「加美達」莫非真的是人名?

  然而,事到如今,縱使重提這件事也毫無用處了。一旦失敗,就會產生各式各樣的疑惑。

  科長講完話後,當地警察局長又講了一通表示慰勞的話,內容與科長講的大同小異。

  二人講過話之後,刑警們一邊喝著碗裡的酒,一邊開始了閒聊。不過,聊得並不起勁。要是在案件偵破的情況下,在場的人都會放開嗓門談笑風生,但今天卻根本沒有出現這樣的情況。大家都習慣性地保持著沉默,只有臉上掛著深感不堪回首和濃重的疲勞神色。

  興味索然的宴席很快就散場了。科長和局長提前退席後,大家也立即樹倒猢猻散地走開了,連一個提起精神留下來喝酒的人都沒有。

  今西一個人朝回家的路走去,再也不必每天到這裡上班了,從明天開始,就要重新回到警視廳的刑警辦公室了。

  今西緩步朝蒲田車站那邊走去。街上的燈光已經亮起,剛剛入夜的天空還殘留著一抹澄明的深藍顏色。

  「今西前輩!」忽然有人從後面叫了一聲。

  回頭一看,原來是吉村。他正跟在今西的身後追上來。

  「是你呀?」今西停下腳步。

  「去國營電車那邊剛好跟今西前輩順路,所以想和您一塊兒走走。」

  「哦。」

  趕上來之後,兩人便並肩一同朝車站方向走去。站台上擠滿了人,電車裡也擁擠不堪。

  今西和吉村已無法並排站到一起。現在正是人流的高峰期,車內連轉身都很困難。儘管如此,吉村還是在離今西不太遠的地方緊緊抓住頭頂上的皮帶。

  從車窗可以看到下面快速向後移去的東京的街道。雖然有五顏六色的霓虹燈在閃爍,但所有景色都失去了情趣。

  吉村在代代木車站下車,而今西還很遠。

  「吉村君。」當澀穀車站出現後,今西高聲提議,「在這兒下吧。」

  吉村還沒來得及回應,便被擠到擁擠不堪的站台上,剛撥開人群來到往下走的入口處,今西追了上來。「怎麼啦?您突然——」吉村兩眼瞪得溜圓。

  「不,我只是想和你再說一會兒話。準備到這邊再來喝上一杯,才突然想要下車的。」今西一面順著人擠人的臺階往下走,一面說,「把你拉住不大合適吧?」

  「不,我沒問題。」吉村笑了,「其實,我也正想跟今西前輩再多聊一會兒呢。」

  「那可太難得了。總之,不能這樣直接回家去。喝了那麼一通像守靈似的大碗酒,根本沒心思回家。我們再去哪兒輕輕鬆松地喝點兒啤酒吧。」

  「太好了。」

  兩人穿過站前廣場,進入一條小胡同。這附近有很多雜亂無章的小飲食店。吊在房檐下的紅燈籠也早都亮了。

  「這邊有你熟悉的店嗎?」今西問。

  「不,沒有什麼特別熟悉的。」

  「那就隨便找一家鑽進去吧。」

  於是便進了一家門很窄小的賣五香菜串兒的小吃鋪。因為剛入夜,客人還沒那麼多。兩人在一個角落裡坐下,「來兩杯啤酒吧。」

  正在煮菜鍋邊忙活的老闆娘手拿長長的筷子低著頭應道:「知道了。」

  舉起還在冒泡沫的啤酒杯子,兩人清脆地碰了一下。

  「真好喝!」今西一口氣喝了半杯說,「碰到你真是太好了。」

  「我也是。反正,在工作上與今西前輩到今天為止就該分開了。」

  「謝謝你的關照。」

  「哪裡。我要感謝您才對。」

  「要點什麼吃的吧。」

  「好。那我就要魔芋串好了。」

  「你也喜歡這口味嗎?」今西面露微笑,「我也喜歡這東西呢。」今西把啤酒喝進肚裡,聳起肩膀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他瞥了今西一眼。

  在其他公眾場合是不允許談論破案方面的事情的。雖然兩人都儘量避免觸及這個話題,但談話還是不可避免地要朝這方向進行。不過,只要以彼此都明白的語言和表達方式,淺淺地交談,還是可以心領神會的。

  「明天您就要去廳裡了?」吉村喝了一口啤酒,問道。

  「是。這些日子承蒙你的幫助,不過我又得回到原來的老窩去了。」今西將穿成串的魔芋咬下來,嚼著說。

  「前輩大概馬上就會接手其他案子吧?」

  「很有可能。真是一件接一件,我們的工作沒完沒了喲。」

  新的工作總是接踵而來。既有新發生的,也有長期未破的,總有辦不完的案件在等待他們。

  「不過,即使去幹別的事情,我們做過的這件事也還是會擱在心裡放不下的。」今西提到這個案子,「到現在為止我幹這行已經有好多年了,變成懸案的也經歷過好幾個了。說起來有的確實已經夠長的了,但卻始終無法從腦海裡抹掉。一旦碰上點兒什麼事情,那些案子肯定還會從腦海裡冒出來。真是不可思議。已經查出來的案子腦子裡就不會再留下任何印象,唯有未破的案子,連被害人的面孔都記得一清二楚呢。說來就來,你瞧,這一次又增加了一個令人做噩夢都不想見到的傢伙。」

  「今西前輩,」吉村拍了拍今西的腕部,「這些事就不要再提了。今天就要與您結束合作了,我們還是痛痛快快地喝一頓再告別吧。」

  「太對了。啊,也真遺憾。」

  「可是,今西前輩,該怎麼說好呢,與在市內一起查訪時相比,還是跑到老遠地方那次給人留的印象更深哪。」

  「是啊,是這樣。畢竟還是到偏遠地方去的那次更令人終生難忘。」

  「東北地區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親歷其境,那次見到的大海景色太美了。」

  「確實很美。」今西因講到這件事而微微露出了笑容,「所以說,一旦退休離開了工作崗位,我真想清閒自在地再去玩一次呢。」

  「是,我也正這麼想哪。」

  「瞎說。你還年輕呢。」

  「不,不是這個意思。我想的是,對於跟今西前輩一起去過的龜田,下一次我要無拘無束地輕輕鬆松地一個人再去走一趟。」吉村那年輕的臉龐現出很懷念的樣子,仿佛那裡的景色又浮現在眼前一般,「對了,當時我還聽到今西前輩念了三首俳句呢。後來又有什麼新作麼?」

  「唔,新作倒是有,不過才十來首。」

  「噢,請念給我聽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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