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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失禮了。」關川嘴上雖這麼說,態度仍很傲慢。這裡聚集的自然只有同齡的年輕人,彼此都很熟悉。有建築家、攝影家,還有表演藝術家、電影製片人和作家,全都不到三十歲。

  建築家澱川龍太手持冰鎮蘇打威士忌的玻璃杯,來到關川旁邊說道:「怎麼樣,有何感想?」

  「還不錯。」關川馬上回答道,「親眼看過那些研究成果後,我才深刻體會到空泛的概念多麼站不住腳。在自然科學面前,空洞的觀念根本經不住考驗。我們平時總會談到各種理論,可是看過那些東西後,總覺得所有的觀念在科學的重壓下都會自慚形穢。」

  「在你看來是這樣嗎?」建築家眼裡閃過一絲諷刺。

  「哦。到目前為止,我對自己的理論還是蠻有自信的。坦白講,在科學面前感覺還是鬥不過的。」

  「這麼說,最近你跟川村的那場論爭,該算是——」

  「那就另當別論了。」關川不屑一顧地回了一句。

  「像川村一成這號人,」他講的這個人是當前十分有名的一位文明批評家,「頂多是現代的一個渣子。像他那樣的人,純屬一個永遠背負著上一代亡靈,盤踞在祭壇上的傢伙。一個依靠過去類似夢幻般的光環在圖利的老朽之徒!他那種貨色,早晚要敗在我們手下,不得翻身。」

  這時,一位高個子的禿頂男子身著禮服出現了。「各位全在這裡呢。」他面帶微笑環顧四周。他是報社的文化部長。

  「看到各位齊聚一堂,真感到有股新時代的氣息正在這裡掀起風暴呢。」文化部長有點醉了。

  「真夠盛大的。」姍姍來遲的關川重雄說。不過這話在部長聽來並不是讚美,從這位年輕評論家平日裡的邏輯來看,反倒有些諷刺的味道。

  「不管怎麼說,這種儀式也許有些老套,但總還是一種慣例嘛。」文化部長面色發紅。

  「噢,對了,那邊還來了許多貴賓呢。」部長說出了三四位當代美術名家和文學大家。

  「我們並不關心老年人,對那些人已經毫無興趣了。」關川重雄面帶嘲諷。

  這時,會場入口處出現了一陣小小的騷動。部長轉過頭去,可能有些吃驚,他把這幫年輕人扔在這裡,分開人群,三步並作兩步地走了過去。

  這幫年輕人都目不轉睛地盯著那裡。此時,一位姍姍來遲的大腕級的大師步入了會場。

  大師已經上了年紀,衣著氣派,身著仙台特產的高級絲綢做成的和服褲裙,腳上是雪白的和式布襪,步履從容,正緩步地朝會場中央走去。他走得很慢。左右都有人作出攙扶的樣子簇擁著,當然,這些人並不是跟來的隨從,而是會場內的來賓發現大師後搶先跑到跟前來的。

  大師身後跟著兩三個人,他通過的前方,在場的來賓都閃開路迎接。大師看上去七十歲左右。人們都以尊敬和逢迎交織的笑臉鞠躬致意。

  大師一邊微笑著向這些人致意,一邊顫顫巍巍地往前走去。報社的高層在前面引路,將這位聲名顯赫的大師領到上座的一個拐角處。只有這裡擺放著四五個沙發,已經聚集在這裡的都是名貫美術界、學術界及文壇等領域的泰斗級人物。其中一位看到大師,連忙站起來讓座。所謂小小的騷動,就是因大師的到來而引起的一個短暫的熱鬧場面。

  「快瞧。」正遠遠地望著這一場面的關川用下巴向夥伴示意了一下。

  「一位老態龍鍾的也來了。」夥伴們都嗤嗤地笑了起來。

  「老朽昏庸的傢伙。」

  「最最不要臉的謀利之徒。」對所有赫赫有名的權威,這夥人一概持否定態度。不打碎現存的制度和道德觀念決不罷休,這就是「新藝術團」的主張。

  「真不像樣。」關川冷冷地說道。

  「你們看,淺尾芳夫之流正光著個腦袋點頭哈腰地致意呢。」

  頗有名氣的評論家正彎下肥胖的身子,不停地向大師鞠躬。然而,大師卻只是把突起的下唇微微動了一下,對評論家的敬意根本就不屑一顧。大師是從隱居在神奈川縣湘南海濱地區的家裡,專程進京來參加酒會的。

  轉眼間,大師身邊就圍上來好多人。R報社的社長在他面前畢恭畢敬地躬身施禮。

  閃光燈在大師臉上閃了好長一段時間。

  「什麼淺尾芳夫之流,不過就是個平庸之輩。」關川一陣冷笑。

  「看他寫的東西,好像還煞有介事地講了點道理,可現在一見到他那副德行,說穿了,老傢伙不過就是個給權威拍馬屁的。可憐。」講到這裡,關川重雄忽然掃視一圈。「哎,和賀跑到哪兒去了?」

  關川所問的和賀,正是年輕作曲家和賀英良。

  「和賀?在大村泰一先生那裡。」

  「大村先生?」

  「嗯,就是那幾位老先生聚集的地方。」

  關川重雄把頭轉了過去,目光落在方才那位大師落座的地方。不過,因為從這到那些沙發坐席之間總是有許多人走動,所以還無法準確判定。

  「哼!」關川重雄露出一絲反感的神色,「這傢伙幹嗎要厚著臉皮到那些人那兒去呢?」這句話就像是自言自語。

  大村泰一先生乃是當今的飽學之士,曾擔任大學校長,作為一名早年的自由主義者,一直享有極高的聲譽。

  「這可怪不得他了。」劇作家武邊豐一郎開口了。

  「你哪裡知道,大村先生是和賀未婚妻的親戚呢。」

  「哦?怪不得。」關川顯得愈發反感了。

  表演藝術家笹村一郎從人群裡穿過來走到眼前。「嗨!」這位藝術家有個怪習慣,跟人打招呼時下巴反而要向上揚一下。「都來了。」他一副得意洋洋的樣子。

  「怎麼樣,酒會結束後,大家再一塊兒去哪兒聚一下吧?」這是一個喜歡熱鬧的年輕人。

  「可以。」劇作家武邊應了一句。跟表演藝術家一直保持著交往,脾氣很合得來。

  「關川,你怎麼樣?」笹村問。

  「嗯……」關川臉上現出猶豫的樣子。

  「你一作出這副表情,看上去總像有什麼隱情似的,真有意思。」表演藝術家微笑著說道。

  身為評論家的關川重雄,以其論點尖銳而聲名大噪。到目前為止,已經不止一次地跟大師級人物進行過激烈的辯論。他那種目中無人、絕不服輸的氣魄博得了年輕一代的喝彩。雖然有可能讓對手感到不快,但他根本就不在乎。

  需要再次指出的是,這個團隊就是為了打破從前的一切既有觀念、制度和秩序而存在的,成員是清一色的年輕人。

  「關川,」表演藝術家還在鼓動他,「你譴責最凶的恐怕就是機會主義了。可不要因為我們的建議而手下留情喲。」他顯然是在開玩笑。

  這時,和賀英良穿過人群從對面沙發坐席那裡返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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