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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今西把飯盒合上,又仔細地用細帶綁好,然後才取出折成半截的香煙,香噴噴地吸了起來。吸完香煙今西在上衣裡摸索了一陣,掏出那本手冊,費力地仔細瞧著。坐在正對面的吉村以為今西是在琢磨案件調查的筆記。

  「吉村君,你看這個。」今西有點不好意思地笑著讓他看手冊。

  掛麵白刷刷,流光溢彩襯綠葉,美景在鄉下。

  北國辦案游,碧海蒼茫心開闊,入夏更盼秋。

  「果然不出所料。大有收穫啊。」

  吉村笑嘻嘻地看著下一首俳句。

  躺在河岸邊,堤上青草似地毯,腳下是衣川。

  「哈哈,這是在講那個怪男人了。」吉村說道。

  「就算是吧。」今西仍舊很不好意思地笑著,把臉扭向了車窗。

  外面漆黑一片,只有遠處山邊偶爾有住家的燈火孤零零地向後移去。

  「依我看,今西前輩,」吉村說道,「這個形跡可疑的男人完全可以和嫌犯掛上鉤呢。」

  「是啊。如果是這樣,我們這趟也就不算白跑了。」

  「說來說去,為了調查這種小事大老遠地專門跑到這來,事後才知道它跟案件毫無關係,真的會讓人寢食難安呢。」吉村對這趟長途跋涉的出差始終放心不下。搜查本部的經費很緊張。從本不寬裕的經費裡拿出錢來出這趟遠差,委實令吉村惴惴不安。

  「沒辦法,只好請同事們多加諒解了。」

  「是啊。不過,該怎麼說呢,今西前輩,就在我們這樣舒舒服服地坐在火車上時,其他同事可能還在辛辛苦苦地到處調查呢。一想到這兒心裡就感到過意不去。」

  「吉村君,我們這也是在工作嘛,不必太過自責。」口頭上這樣安慰年輕的吉村,實際上今西的心情遠比吉村要複雜得多。

  眼下,偵查工作遲遲沒有進展。如果各方面都很順利,也就不必為這種小事專程跑到遠離東京的秋田縣來了。這證明,搜查主任也十分焦急。

  特別是,找出龜田這個地方的正是今西,所以,要對這次出差負責的心理,就成了他思想上的沉重包袱。正無精打采地望著車窗的今西突然自言自語地嘟囔:「衣服該出來了吧?」

  吉村不解地追問:「您說『衣服』?」

  「對。就是兇手穿的那件衣服!殺人時,那上面應該濺上很多血跡。不可能還照樣穿在身上,必定會把它藏到什麼地方。」

  「嫌犯經常把這類東西藏在家裡。」

  「大多數情況是這樣。不過,在這個案件裡,似乎應該有更特別的考慮。之所以這麼說,老弟,」今西說,「假如沾上好多血跡,我懷疑嫌犯是否還敢穿著那件衣服回家去。因為有被人看見並遭到盤問的危險,所以真不知道他有沒有膽量敢那樣回去。」

  「可是那是夜裡啊。」

  「是夜裡。不過,我們可以設想一下,比如兇手住在很遠的地方,這樣一來,他就不敢乘電車了吧?即便是坐出租車,也會被司機懷疑。」

  「他自己有汽車。」

  「對。這倒是可以考慮。不過,我還是有一種感覺,嫌犯好像會先到一個什麼地方,然後再在那裡把衣服換下來。」

  窗外依然是一片漆黑。

  性急的乘客已經開始準備睡覺了。

  「這個推論有可能。」吉村說,「這麼說,就等於是嫌犯有另一個窩點囉?」

  「有可能。」今西不知在想些什麼,兩眼盯著漆黑的窗外,聲音很低地冒出一句話來。從口袋裡掏出弄成半截的香煙又吸了起來。

  「那麼,所說的窩點,也可能是嫌犯情人的住所吧?」

  「這就不知道了。」

  「可是,按理當然會在那裡換衣服,總不會是一所空房子吧。應該有人。況且,如果不是與嫌犯有相當特殊關係的人,那就麻煩了。」

  「有道理。」

  「如果不是情人,恐怕也應該是相當親密的朋友或兄弟姐妹吧?」

  「嗯。」

  若果真如此,今西就不好多說什麼了。因為多年的歷練,他總是願意獨自思考問題。

  年輕的吉村,平日裡並不總是跟今西在一起。吉村原本是案件發生地警察局的一名刑警。以往只有發生兇殺案時,才會與從警視廳派來的今西搭檔。自從合作過後,這位晚輩心裡一直很尊敬今西。

  有時碰到難辦的案子,吉村還會去請教今西。因此,吉村對今西的性格愛好也都很瞭解,並且與他的家人也都很熟悉。

  一旦發現了什麼有用的線索,今西通常是不會對同事們講的。需要報告的時候,有時甚至會直接去找搜查一科的科長。

  搜查一科的第一股專門負責兇殺案,配有八間辦公室。各辦公室一般都有八名刑警,碰到需要本部負責的案件時,就由這其中某辦公室的人員全體出動。

  八名刑警都有各自的立場和考慮。大體上都是在警部主任的指揮下採取行動,可一旦涉及與嫌犯有關的重大線索,這就關係到單獨辦案的問題了。人都是有功利心的,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在搜查會議上不能保證所有刑警都把手中的底牌全部亮出來,就正是出於這種心理。

  雖然這屬￿陳舊思維,但眼前這位今西刑警卻還是長期抱著這一信條一步步走過來的。不知道他究竟在考慮些什麼,每當臨近發現某一線索時,他都會像石頭一樣,絕不向別人吐露半句。

  「該睡覺了。」今西把煙頭撚滅,很疲倦地說。

  「是啊。」

  「早上幾點鐘到站?」

  「六點四十。」

  「那麼早的話,大概就不會有什麼跑新聞的人來接站了。不過,爭取到的這趟差事可是破費不小啊。」

  今西睜開了眼睛。透過窗簾露出微弱的亮光,他把窗簾稍微拉開了一點。外面剛剛放亮,山巒在不斷地向後移去。然而,現在看到的這些山已經跟先前的大不一樣了。看看手錶,才四點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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