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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你還挺清楚的。」

  「全都是從報紙、雜誌上看來的。」吉村好像還有點挺不好意思的。

  「那四個人都是那個團隊裡的嗎?」

  「是的,我剛問過了。您看,身穿黑襯衫的是作曲家和賀英良,旁邊的是劇作家武邊豐一郎、評論家關川重雄,最後一個是畫家片澤睦郎。」

  今西聽吉村介紹了這些人的名字,他也感到好像在什麼地方見過這些名字似的,又問道:「他們到這個偏僻的小地方幹什麼來了?」

  「聽說在岩城有一個T大學的火箭研究所。說是去那裡參觀剛回來。」

  「火箭研究所?呵,在這種偏僻的小地方還會有那種機構嗎?」

  「聽他們說了我才想起來,曾經在什麼地方讀到過的。」

  「在這種不起眼的地方竟然還會有現代化的東西呢。」

  「是啊。這幾個人在那兒參觀完,說是接下來要到秋田去遊覽十和田湖,然後才返回東京。說起來他們真是沾了新時代的光,成了新聞媒體的寵兒,才出現了當地報社那樣大張旗鼓採訪的場面。」

  「有道理。」今西對此並不熱心,他與他們相隔十萬八千里。所以,聽了這些話後,便打起了哈欠,「可是,吉村君,火車定下來了嗎?」

  「嗯,有一趟晚上七點四十四分的快車。」

  「到上野是什麼時候?」

  「明天早上六點四十分。」

  「到得怪早的嘛。嗯,很好。還是先回家睡上一覺,然後再到本部去吧。」今西好似自言自語地說道,「反正也沒有什麼了不起的收穫,就不用著急了。」

  「就是。今西前輩,既然到這裡來了,還是順便到海邊去看一下,然後再回去吧?時間還綽綽有餘呢。」

  「好,就這麼辦。」

  他們穿過小鎮,朝海邊走去。街兩旁的房屋漸漸變成漁村的模樣。大海的味道撲面而來。海岸幾乎全是沙灘。

  「真是浩如煙海啊。」吉村走在沙灘上,極目遠眺,一望無際的海面上,全然見不到島嶼的蹤影。夕陽在海面上灑下一條光帶。

  「還是日本海的顏色深啊。」吉村望著遠處感歎道。

  「相比之下,太平洋的顏色要淺得多。也許只是我的感覺,總覺得這的海水像被濃縮了似的。」

  「沒錯。不過,這種顏色跟東北的風貌更相稱。」

  兩人放眼眺望了一會兒。

  「今西前輩,來靈感了嗎?」

  「你是說俳句?」

  「不是已經醞釀出三十多句了嗎?」

  「別胡說。那可不是輕易就能出來的。」今西苦笑了一下。

  一個漁村的孩子背著大魚簍從兩人面前走了過去。

  「身處此地才能體會到東京的狹小啊。」

  「真是令人心曠神怡呀。」

  「如果能在這樣的地方輕輕鬆松地待上兩三天,說不定真的會使身心煥然一新。總感覺我們這些人的心裡好像積滿了灰塵似的。」

  「沒想到你還是個詩人呢。」今西看著吉村說道。

  「哪裡,哪裡。」

  「就憑你知道方才那群人的情況也可以看得出來。說來說去還是得益於你讀過的那些書。」

  「哪裡,我遠沒您說的那個高度,但一般知識還是知道一些的。」

  「那個組織叫什麼來著?用外來語說的——」

  「新藝術團。」

  「『新藝術』的外來語很有趣,又好記。那群人不是那種無所事事的人吧?」

  「怎麼可能呢。他們是一群社會的精英,全都具有強烈的社會責任感。」

  「我們小的時候也聽叔叔講過這種事情,叔叔一直在寫通俗小說。剛才提到過的『新村』就屬￿這種情況。」

  「是指『白樺』派那些人吧。」吉村知道這件事,「雖說那個時代也跟現在差不多,但最近一個時期以來,個性卻變得更強烈了。白樺派雖然也有個性很強的人,像有島先生、武者小路先生等等,但總體來講,他們在當時的調子還是比較溫和的。現在的那些團體就不一樣了,他們都是以保持強烈個性來形成整個團體的風格的。更何況白樺派時代是主張人道主義之類的東西,並且只限於在文藝活動方面,但近來卻好像一波接一波地熱衷於對政治問題發表見解。」

  「到底是時代不同了。」今西雖然不甚了了,但似乎還是明白了一些。

  「我們回去吧。」年輕的吉村最終還是失去了興致。

  「回吧。反正今晚要在火車上度過。我跟你不一樣,老是睡不著覺,所以必須趁現在放鬆一下。」

  火車上人很少。

  兩人從本莊換乘快車,在三等車廂中部,松鬆快快地找到了座位。

  「今西前輩,我去買盒飯。」吉村放下隨身的東西,匆忙出去了。

  在這一站停車時間是五分鐘,有足夠時間買東西,而且,車窗外淨是送行道別的場面。今西心不在焉地望著。人們在用方言交談,今西根本聽不懂。

  不一會兒,吉村拿著盒飯和開水回來了。

  「辛苦,辛苦。」今西接過一個盒飯和水杯。

  「早就餓了,咱們趕緊吃吧。」

  「還是等開車以後再吃為好。那樣更穩當些。」

  「好吧。」

  火車很快就開動了。站上已經亮起燈光。站名和站台一起飛快地向後閃去。駛離車站後,映入眼簾的是向後移去的小鎮的燈光。道口處有許多人正站在那裡目送火車通過。

  今西經常是這樣,到一個很遠的地方去出差,返回時都會產生一種感慨,不知道今生今世是否還會再到這個小鎮來。籠罩在夜幕下的本莊鎮很快就消失了,只有那些黑黢黢的山巒正緩緩地移動過來。

  「抓緊時間吃飯吧。」吉村打開了盒飯。

  「吉村君,」今西打開盒飯說,「我每次吃火車上這種盒飯時,心裡都會想到一件事。小時候這東西可是最想吃的呢。母親說什麼都不肯給我買。那時候一盒是多少錢來著?對,想起來了,大約三角錢左右吧。」

  「噢,還有這回事。」吉村往今西臉上掃了一眼。他感到對今西小時候的生活條件似乎有了瞭解,或許也可以叫成長環境吧。由此可見,方才在站上碰見的那幫年輕人,他們現在所處的環境真是夠享福的了。一個個全都家境優裕,全都接受過大學教育,從來就沒有經歷過窘迫的日子。吉村望著今西,心中不由得將眼前這位老練而又踏實勤奮的前輩與那幫年輕人作了一番比較。

  其實,今西還是頗為高興地吃完了盒飯,然後又津津有味地喝起瓷杯裡的開水。他的鬍鬚已經很長了,臉上露出疲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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