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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是的,我也正在考慮這個問題。」

  今西兩手插在褲兜裡,站在草地上。眼前的河流泛著泡沫緩緩地流淌著,對面的山脈迎著陽光在河裡投下倒影。

  「這趟差事怪有意思的呢。」吉村說道。

  「結果好像沒有一點鼓舞人心的東西。」

  實際情況確實如此。從東京長途跋涉來到這裡,只聽到了一個莫名其妙的男子在一天中的行為。至於這些字跡以後有什麼用,先不去管它,再說,專程跑到這個偏僻小鎮來卻只弄清了這麼一件小事。

  「前輩,下一步該怎麼辦?」吉村乾巴巴地問。

  「是啊,已經沒有什麼特定的目標了,要不我們先返回去?」

  「那人的行蹤不查了嗎?」

  「查恐怕也沒有用。很可能他只在龜田待了一天。」

  「那這人到這裡來究竟是什麼目的呢?」

  「不清楚。倘若是個流動的打工族,卻沒有任何要找工作的跡象。不過,還是像你所講的,為慎重起見,我們索性把附近的村鎮都查一下,怎麼樣?好不容易到這裡來了一趟。我說,還是打起些精神來吧。」今西望著愁眉苦臉的吉村說。

  第二天下午,今西和吉村又來到局長辦公室。

  「這次實在是給您添了不少的麻煩。」今西表示抱歉。

  「哪裡,真的沒有幫上什麼忙。有什麼收穫嗎?」局長滿臉掛著笑容。

  「多虧您的幫助。大體上瞭解到一些具體情況。」

  「是嗎?那麼,好像有點兒有用啊?」

  「當然。」今西答道。

  其實,現在根本無法作出判斷,但也不能不顧及局長的面子。說不定這些情況今後還會出人意料地發揮作用呢。

  局長看上去很滿意:「後來兩位又做何公幹了?」

  「只是擔心會有什麼遺漏,也許此人還會在其他地方出現,所以又到附近的村子進行了一番調查。」

  「哦,那可不是一件輕鬆的事。結果如何?」

  「出乎意料的是,那人並未在其他村子出現。估計從龜田坐火車到別的地方去了。我們當時認為他屬￿流動的打工族,要麼是從其他地方來的,要麼就是往其他地方去的,因而才調查了一下行蹤,誰知根本不是這樣。」

  「哦。兩位辛苦了。可是,您說他下車只到了龜田,這也太奇怪了吧。」

  「是這樣。倘若換個角度來考慮,這個情況說不定會有額外的價值哩。」

  兩人和局長閒聊了一會兒後,便告辭了。

  局長一直送到外面。

  兩人朝火車站走去。街兩旁是一幢幢北方特有的房檐很寬的房子。

  「坐幾點的火車?」吉村問。

  「坐夜裡的。晚上坐車最合適,早晨到上野車站,就可以直接趕回本部了。」

  因為根本沒看過時刻表,所以一下子說不清楚。兩人準備先趕到火車站,然後再選一趟合適的車。

  車站很小。一進候車室便看到剪票口的上方貼著一張列車時刻表。兩人仰起臉仔細看去。

  這時,身後突然熱鬧起來了。今西扭頭望去,只見擁進來一群人,有三四個手提皮箱的年輕男子,被五六個看上去像報社記者的人簇擁著,其中還有人不停地沖著那幾個年輕人拍照。

  今西一眼就看出,他們不是本地人,很明顯是從東京來的。因為包圍他們的都是當地的新聞記者,今西頗為好奇,一直盯著他們。

  據今西的觀察,他們的中心人物有四個,都明顯像東京人。儘管穿著打扮故意做出很隨意的樣子,但仔細望去馬上就會發現,所有的服飾都是經過精心選擇的,是一種不修邊幅的時髦。這類人一般以文化人居多。那四名男子有的留著滿頭長髮,有的戴著貝雷帽,年齡大約都在三十歲左右。

  那些記者正忙著採訪,或是向他們提出問題,或是搶拍照片。從這種不容小覷的陣勢看,這四個人似乎都具有相當的社會地位。總之,在這個人跡罕至的鄉下小火車站,確實是一群十分惹人注目的人。坐在這裡等著上車的當地人,都情不自禁地把目光投向了這群穿著打扮十分顯眼的人。

  「可是,日本的火箭還遠遠不值一提。」耳邊傳來這麼一句話。講話的是一位白白淨淨、濃眉大眼的小青年,感覺上是最年輕的。灰色的西服,沒紮領帶,運動衫的黑領口露在外面。這話好像是對一名記者講的。

  「說的是什麼呀?」吉村問。

  「不知道。」今西也摸不著頭腦。倘若說他們很有社會地位的話,年齡卻都不大。

  就在這時,有兩三個看似本地的年輕女孩子跑到四個人跟前,遞上了類似小筆記本一樣的東西。其中一位掏出自來水筆,當場在上面寫了些什麼。女孩子躬身致謝後,又轉向了另一位年輕人,年輕人也飛快地寫了幾個字。

  這才知道是請他們簽名。

  「可能是電影演員。」吉村先發表了看法。

  「不好說。」

  「可是,電影演員裡並沒有這幾個人,講的東西就更莫名其妙了。」吉村歪著腦袋表示不解。

  「不過,可能是近來有些新演員我們都不大熟悉,新影迷卻會一批批產生出來。在這一點上,小女孩們倒是精通得很。」今西說。

  其實,與今西年輕時相比,電影界早就發生了相當大的變化。留在他腦海裡的明星,如今幾乎已看不到了。

  此刻,那幾個人通過剪票口了,他們要乘坐開往青森方向的下行列車,與今西和吉村毫無關係。

  報社記者們鞠躬致意後,一個個撤走了。

  「要問一下嗎?」吉村興沖沖地問。

  「算了,算了。」今西阻止了一下。

  「可是,真有點想知道他們是哪一號人呢。」畢竟還年輕,吉村擺脫不掉愛湊熱鬧的毛病。他朝一位手拿簽名小冊子的年輕女孩子走去。

  只見他向那女孩子問著什麼,女孩子則微微紅著臉回答他。吉村點了點頭,返了回來。

  「知道了。」他有點不好意思地笑著。

  「怎麼說的?」

  吉村把裡聽來的給今西講了一遍。「那些人果然都是東京的文化人,是最近在報紙、雜誌上經常出現的『新藝術團』的成員。」

  「『新藝術團』?那是個什麼組織?」今西根本就不知道,因為「新藝術團」這個名稱是用兩個外來語表示的。

  「大概也可以叫作『一群新人』吧。是一幫具有進步傾向的年輕文化人組織起來的。」

  「呵,『一群新人』?我們年輕時倒是有過叫『新村』的。」

  「啊,那是武者小路實篤先生組織的呢。這不是『一村』,而是『一群』。」

  「一群什麼人哪?」

  「由各色人等聚集在一起,恐怕還是叫作具有進步主張的年輕一代的聚會更合適。既有作曲家,也有學者,還有小說家、劇作家、音樂家、畫家、新聞工作者和詩人等等,什麼樣的人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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