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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谷文子工作的酒吧在土橋,藏身於大樓中,附近有很多酒吧、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咖啡店、餐廳、小酒館和壽司店等。川上克次結識了文子後,便經常光顧這家名叫「Lullaby」(搖籃曲)的酒吧。這家店的規模在這一帶不算小,坐台的小姐多達三十幾位。在一堆只有五六名陪酒小姐的小酒吧中顯得高級貴氣,店內裝潢也是大手筆。酒量不太好的川上其實不太喜歡這種地方,但為了和文子見上一面,剛開始交往時,每隔三天他就會來捧場一次。

  文子不僅身材高挑,五官也很豔麗,在昏暗的店裡,總是特別惹人注目。她對川上本來就有那個意思,所以,不管在別桌坐台還是在店內行走時,她的目光總會有意無意地向這邊飄來。同樣的,就算已有兩三名小姐坐在身邊,可文子不來,川上的心就定不下來。

  總是獨自前來的川上每次都指定文子坐台。看著兩人的互動,眼尖的小姐馬上就猜出了他們的關係。這家店的媽媽桑是個四十歲左右的女人,一雙眼睛圓滾滾的,鼻子扁塌,個子也很矮。塗著大濃妝的臉蛋和嗲聲嗲氣的講話方式都十分可愛。媽媽桑曾當著文子的面,向川上大力稱讚她。

  「我最喜歡文子的好個性,為什麼這麼說呢?在這種地方上班的女孩難免會脾氣不太好,您多少也知道吧?像那種人啊,我都不知道該說什麼。不過,您放心,我們店裡沒有這樣的人,有的話,我早就讓她回家吃自己了。文子在我們這裡是最特別的,如你所見,人長得漂亮,卻一點不擺架子,更不會裝模作樣。對其他小姐也很照顧,所以大家都很尊敬她。是啊,她長得這麼漂亮,難免會吸引很多客人,但她是非常有原則的人,不受金錢誘惑。要是見錢眼開的話,身價就保不住了,人氣也會跟著下滑,因為壞名聲會在客人中迅速傳開。像文子這樣的人真的很難得,我最信賴的就是文子。我還在想,等哪天退休了,就把這個位子交給她。川上先生您一定要好好地珍惜文子……」

  被人當面讚美的文子捂住臉,好像很不好意思的樣子。「哎呀,討厭,媽媽,人家才沒有那個資格呢!其實人家一點都不漂亮,只是因為媽媽待我好,我才會死心塌地在這裡工作,只是這樣而已。」她不卑不亢地說著漂亮的應酬話。

  看到雇主與文子的感情這麼好,川上深受感動。聽到自己喜歡的女人被人稱讚,沒有人會不高興吧。文子謙虛得體的應對也讓他臉上有光。媽媽桑說她個性好,是這家店裡最漂亮的,這些都令他十分滿意。雖然他也在意她太受客人歡迎、誘惑很多,但既然經營者都保證她並非水性楊花的女人,他也就放心了。

  事實上,川上光顧「Lullaby」的那段日子,也撞見過好幾次讓他不舒服的場面。文子依偎在對桌客人的肩膀上,兩人手牽著手,有說有笑。有的客人索性開起黃腔、吃吃豆腐。或是她與客人親昵地促膝私語。他惡狠狠地盯著這一幕幕,心中暗濤洶湧,坐在身旁的小姐說了什麼,他根本聽不進去。一心想著,文子該不會被那幫客人收買吧?不,他們的交情好像還不到那種程度。連他都覺得自己的眼神變了。送客時文子要一直走到店外,不知道她在看不見的地方跟客人幹什麼事?客人對她做了什麼?想像力無限延伸,只要她晚點兒回到店裡,他就會很不安,心想她是不是隨客人去哪兒了?還是被硬拉到哪兒了?酒量一般的他,等待的時候總是特別痛苦。

  折騰了老半天,文子終於匆匆向自己桌子走來,川上總算松了口氣。文子笑著向他解釋:「對不起,他們是我的熟客,我總不能怠慢人家吧?不過那都只是逢場作戲。」聽她這麼講,川上的心情比較舒坦了,卻還有幾分不痛快。

  然而——「我很高興你會吃醋。你在鬧彆扭吧?好可愛。」文子都對他這麼低聲下氣了,他也不好一直氣下去,最後只好放寬心不計較了。接下來,他希望能與文子一起回她的住處,不過文子最早也要十一點半才能下班,他撐不了那麼久。那樣的話回到自己家就淩晨一點多了,至今從未那麼晚回家過,妻子一定會起疑的,這是他最擔心的地方。

  不過,也有幾次他藉口去打麻將,拖到半夜兩點才回家。當時是因為他一個人不好一直賴在「Lullaby」不走,於是和文子約好下班後在外面碰頭。這種時候他會找一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咖啡店,或在酒吧附近打轉,消磨時間。這真是苦差事一樁,生平他還是第一次感到這麼痛苦、無聊。

  不過只要文子能在約定時間準時出現,他便覺得這些都不算什麼。經過等待的煎熬之後,看到她美麗的臉孔,不禁會生出一股感激之情,心情也無比雀躍。但有時等了又等,她都沒有出現。距約定時間過了一個小時之後她才醉醺醺地姍姍來遲。每當這時,他都會忍不住想破口大駡。文子喜歡啤酒,川上去她那裡的時候她也是一進門就先開一罐喝,好像不喝就什麼事都做不了似的。至於她晚來赴約的理由,不外乎是:「我和姐妹陪客人去吃燒烤了,順便喝了點啤酒。這都是礙於人情,不得已才去的,你應該能理解吧?我也知道讓你在這裡等很辛苦,所以喝到一半就趕緊溜出來了。」她緊緊依偎在川上懷裡解釋道。

  話說回來,就算遲到,也總比不出現要好。有時他在約定的地點等到淩晨一點,仍不見她的蹤影。這時候,他也只能懷著悲涼的心情回家——「怎麼這麼晚才回來?」面對妻子保子的質問,他的回答當然是「去打麻將了」,還不能擺出一張苦瓜臉,必須編造兩三個一起打牌的同事,唱作俱佳地陳述過程。

  翌日,他馬上打電話到久子的住處,卻還是只聽到空虛的嘟嘟聲,不管打幾次,結果都一樣。下次跟文子見面時質問,她馬上會說:「哎呀,對不起,我在店裡被客人灌醉了,沒辦法一個人回家,所以媽媽桑讓我住在她那裡。」或是「那天晚上我在店裡某位小姐的家裡睡下了」。她還會清楚地說出人名。

  川上一去店裡,扁鼻矮個子的媽媽桑馬上跑過來,說道:「前幾天文子喝醉了,我不放心讓她一個人回去,所以把她帶回我家了。真嚇人哪,她竟然喝了五罐啤酒加半瓶威士忌,也難怪第二天會在我家睡到傍晚都起不來。這樣喝對身體不好,我已經罵過她了,不過幹這一行的,難免會碰到這種事,對不起哦。」媽媽桑好脾氣地跟他賠不是。

  她那些要好的姐妹說的內容也差不多。因為喝醉了,三四個女人擠在我家一起睡了。因為宿醉第二天早上也爬不起來什麼的。

  文子說的理由,店裡每個人都可以幫她作證。川上一開始還真的相信了。她爽約沒來的隔天,打了幾次電話都沒人接的理由他也可以理解。可一次兩次之後,他覺得有點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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