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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聽到這裡,有末晉造像女人似的,眯著眼睛,溫和地笑了

  「這一點嘛,我也覺得莫名其妙來著。其實,連我到花山先生那裡去的時候,也要遭到偵查呢。這麼一來,簡直太可笑啦。因為這就成了警察釘警察出身的調查部工作人員的梢了。」

  「那是反花山系指使的嗎?」中久保京介問道。

  「也許是的。警察的幹部中現在有不少是久我系的。因此,也可以設想這些人是在久我先生的命令下故意來刁難的。照久我系說來,凡是參與這次日蘇談判的人,包括現在的花山首相在內,全都是赤色分子的代理人。您也知道,幹事長柏先生對這次日蘇談判問題採取不偏不倚的態度。不過摸不透他的真實意圖。這個人似乎想接替花山先生的職位,所以不願意現在不必要地刺激久我派。可是又不能違背現任首相的意志。因此,他就使出他那一套裝傻的本領。真有意思。」有末晉造說到這裡,喝了一大口杯子裡的咖啡,又接著說下去。「也有人宣揚那個柏幹事長是赤色分子。這個世道真叫妙哩。」

  「到底是誰促使警察長官到花山先生那裡去幹這種事情的呢?」

  「這個嘛,」有末晉造微微皺了一下眉頭。他眯著眼睛望著中久保京介。「中久保先生,您當真不知道是誰嗎?」

  「當然嘍。」中久保京介搖搖頭。「我怎麼會知道呢?我只是向您來領教各種事情罷了。」

  「是這樣嗎?」

  聽他的語氣,似乎是要說中久保京介不會不知道。有末晉造終於沒有談到這件事,就回去了。

  中久保京介一個人回到自己的公司。

  他想解釋有末晉造最後那句話的含義。有末確實是知道的。明明知道,卻留下了含而不露的謎語。他的表情幾乎是說:中久保先生,您絕不會不知道。

  想到這裡,中久保京介恍然大悟了。他想:該不至於吧。該不至於吧……會有這樣的事嗎?

  中久保京介知道,自從日蘇談判問題出現以來,阪根重武幾乎沒有在經總協露過面。他想把有末晉造告訴他的種種事情轉告阪根,就打電話到事務局,可是秘書科長一口咬定不知道副會長到哪裡去了。秘書科長以前常常為他效勞,代為進行聯絡,如今卻這麼說。

  中久保京介知道,由於這個問題,現在金融實業界正處於風雨飄搖之中。日本經濟界可以說是靠美國的投資和援助性貸款而存在的,當然對花山政權接近蘇聯感到非常不安。

  中久保京介知道阪根重武一遇到重大問題就跟美國政府直接打交道。在阪根看來,駐日美國大使館不過是個駐外辦事處而已。

  以前就是這樣的。首先,由金融實業界的代表同美國本國直接談判。商妥之後才讓日本政府瞭解。直到軌道鋪好之後,政府才開始進行上了軌道的對美談判,決定相應的政策並予以發表——中久保京介知道事情大體上是採取這樣的順序的。

  但那是久我內閣時代由來已久的慣例。這件事證明久我內閣與美國有直接的聯繫。並且也表明:雖然簽訂了和約,日本仍在美國佔領之下。

  可是,花山內閣不大重視美國的意向,卻想面向從蘇聯方面吹來的微風。當然,即便對蘇談判於日本不利,花山一派私下裡大概也企圖通過這件事促使恨之入骨的久我派失勢,而使自己這派占上風。

  但是,在美國佔領下,就連花山首相也辦不到這一點。如今佔領政策已經廢除,日本好歹算是獨立了,才能辦到這一點。事情的另一面就是:佔領時代過去了,與之有聯繫的久我一派隨即從權力的寶座上滑了下來。這一瞬間,日美之間突然出現了真空狀態。

  目前可以說是個空白時期——佔領結束後美國對日政策既未確定下來,又還未做好整頓局面的準備。換言之,也可以說是美國還沒有做好控制花山內閣的準備。

  正因為如此,花山才僅靠一部分水產業者的支援就行動起來了。

  一方面,從經總協來看,以生產體系的階層而論,水產業者的團體等等是可以不放在眼裡的。

  這一行業在經總協裡的地位低得很,也沒有什麼發言權。日本金融實業界的正統主流,一向都認為水產業者是不足掛齒的。

  因此,水產業者支持政府與蘇聯接近的做法,可以說是對具有權威而排他的金融實業界大本營——經總協——的小小一點抵抗。也就是素來在金融實業界受欺壓的水產業者把宿怨發洩出來了。

  經濟界的中樞非常不放心花山首相的對蘇政策。他們擔心花山不定會幹出什麼事情來。

  同時,久我系不斷進行宣傳,說什麼一旦日蘇恢復邦交,日本第二天就會遍地掛起紅旗,革命在一夜之間就會實現。一部分資料來自總理廳特別調查部,倒也是確實的。

  金融實業界害怕革命甚於死亡。反花山系就針對這種恐怖心理進行宣傳,可以說是高明的。

  然而,金融實業界還不夠積極,並不曾全面反對花山政策,經總協也還沒有積蓄那麼大的實力。大多數的想法毋寧是:日蘇邦交早晚得恢復,這是在所難免的。金融實業界倒是有個一致的意見:為時尚早。當然,這只是口實而已。他們認為,同蘇聯恢復邦交至少還需要五六年的準備時間。至於同中國建交,那是美國絕對反對的,所以目前大概不可能實現。

  然而,花山首相受到托姆尼茨基一封信的慫恿,突然倉促行事,雙腳就踏上了日蘇談判的道路。

  就是這件事引起了不安。

  中久保京介覺得自己能體會到阪根重武的畏懼心情。阪根這個人平時完全不把感情形之於色。好些日子沒有見到他了,現在他一定在某處神色寧靜地同什麼人商量著應付的辦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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