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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大槻綢緞莊倉庫被打破的事件是在八月十六日上午兩點到三點左右發生的,從那天晚上到第二天早晨(八月十六日到十七日)佈置了緊急警戒線,實行警戒。這樣做如果是為了偵查已成甕中鱉的犯人,那又當別論;但在普通情況下是不可想像的。而且,引人注意的是,福島地區警察署的警備股長親自出馬,其他警備股人員擔任警戒。通常偵查盜賊不是警備股的任務,而是偵查股的任務。負責鎮壓:工農運動的警備股出動一事也是不可思議的。在這樣的緊急警戒線包圍之中,竟發生了列車翻車的事件,豈不是怪事!

  上述法庭記錄中也記載著,當辯護人大塚問到「當晚沒有在松川町附近佈置緊急警戒線嗎?」時,鈴木檢察官突然提出異議,說辯護人的發言與本案無關,不能容許,要他撤回。正如我在本文開頭處指出的,所謂「與本案無關」的理由,指的大概就是與被告沒有直接關係,因此才加以排除。

  可是,藉口與被告沒有直接關係而把與事件有關聯的種種情節也排除掉,那就無法追究清楚本案的真相了。要想瞭解實際真相,就不能不更廣泛地研究案情資料。可是在目前的審判中,竟說那是「法庭以外」的事,不予考慮。

  上智大學敎授靑柳文雄對廣津先生的《松川審判》一書發表了《對廣津評論的研討》的文章。到目前為止,這篇文章是對廣津評論的最有系統的批判,其中有一段說:

  「廣津先生在對這個案件的評論中,把證據和被告們的說法混為一談,試圖以被告的申辯書來證明事實真相。在對證人的訊問方面,只採用訊問者的話,想藉以說明自己的判斷是正確的。他分析了各人的供述,卻沒有加以綜合。現在我的意圖是試以具有證據效力的證據為基礎,對這篇評論加以批判。再者,我只見過記錄,還沒有同被告和證人們接觸過。對記錄以外的數據我不打算加以判斷。此外,我不僅分析了證據,而且對於供述的背景,還儘量從記錄中採取可引證的資料。」(《法律工作者》雜誌三十四年九月號)

  靑柳先生所說的證據效力和記錄,指的是法庭上採用過的。可是如果局限於這樣狹小的範圍內,對於究明有關的其他方面的真相毫無用處,並且事件本身反而難以追究了。不應該只依據司法技術來究明真相。

  作為最後的疑問,我想談一談逮捕赤問的意義。如上所述,逮捕赤間的理由是:他曾對兩個朋友預言不久要有列車翻車。然而,赤間是否作了這樣的預言,僅僅是以兩個朋友聽來的話作證據的。這就是所謂傳聞證詞。然後又根據赤間的供詞陸續逮捕了其他被告。可是,玉川警視最初在調查的時候,曾對赤問講了大意是這樣的話:「對別人都調查清楚了,本田說是你幹的。」於是,激怒了赤間,使赤間說出了本田的名字。

  然而,這時本田還沒有被捕。沒有被捕的本田怎麼能說「是赤間幹的」呢?辯護人方面指出這一點不合情理。總之,從審判的情況可以判斷,玉川警視逮捕了赤間,然後從他嘴裡套出本田的名字,又陸陸續續逮捕了其他被告。

  而且還應當注意到,除了赤間以外,這些被告幾乎都是共產黨員,被捕的人幾乎全都被起訴。給人的印象也就是:警察方面以「據赤間供詞」的形式,事前就過分準確地知道了犯人們的情況。換句話說,並不是不可以想像,警察方面打一開頭就知道該逮捕哪些人,只不過把「赤間供詞」當作形式上的線索,將這些人陸陸續續予以逮捕了。

  如果是這樣的話,警察方面諒必暗地裡進行了相當深入的偵查,才能夠事前就清楚地瞭解到這種程度。這一點以後再談。

  那末,當時發生的列車妨礙事故,全國就只有「松川事件」一樁嗎?決不是這樣。在這個事故以前,各地就屢次發生類似的事故,或是陸陸續續發生過未遂事件。從此,各報每天都大事刊登這類消息。

  據國營鐵道記錄,那年六月二十八日,也就是「松川事件」發生之前一個半月光景,國鐵當局曾以緊急鐵道專用電話通令全國,「目下列車妨礙事故,不論大小,必須一律呈報」,通令中沒有說明目的。不過,有關妨礙列車事件的報道開始變得顯著起來,實際上是這個通令的反應。關於這一點,岩波書店發行的《歷史學菥究》一九五八年十月號上刊登的古屋哲夫著《到」松川事件「為止的反共意識的動員》一文中,舉出很多具體例子。這篇文章作了這樣的注解:妨礙列車事件的報道中,還附有當局的解釋,暗示國營鐵道工會和共產黨逐漸採取暴力行動,事故背後有政治方面的意圖等。

  為了理解這種狀況,我們有必要回顧一下當時(一九四九年)的局勢。

  國內政治方面,共產黨在這一年一月二十三日的選舉中一下子獲得三十五個議席,在大城市幾乎占第一位。第三次吉田內閣於二月十六日成立後,迫不及待地在二十六日決定了「關於整頓行政機構及裁員案」——據推算,由此造成的失業者達一百七十萬人。五月間實行「定員法」,七月裡公佈國營鐵道第一、二次解雇九萬九千人,東芝公司發表的第一次解雇人數為四千五百八十人。距一月選舉前僅一個月,中共軍隊進入了北京,眼看就要統一中國。這種形勢必然導致美蘇對立的劇烈化。吉田內閣在美國授意下,當然露骨地加強了迫害共產黨的政策。

  在頭年一月,美國陸軍部長羅雅改變了一直推行的「日本廣泛非軍事化」方針。他發表演說,聲言:「必須培植強有力的日本政府,不僅使日本本身自立,而且必須建成十足強大和穩定的民主主義,以便對今後可能在遠東出現的新的極權主義的威脅起防禦作用。」羅雅的演說是美國高級官員第一次正式表明要把日本「變成遠東的兵工廠」的歷史性的言論。不言而喻,「可能在遠東出現的新的極權主義」指的就是中共革命的成功和蘇聯的進展。這裡應當聯想到一年以後爆發的朝鮮戰爭。

  在頭一年,美軍總司令部曾強迫日本政府實行所謂「經濟九原則」(即「穩定經濟九原則」,指一九四八年十二月美帝國主義者為了加緊對日本人民的剝削與奴役而命令日本政府實行的九項經濟措施。內容主要是提高賦稅,凍結工資,由美國佔領當局及日本壟斷資本來控制日本資源,並敞開美貨對日輸出的大門。——譯者注)。道奇曾打個比喻說:「砍掉竹馬的腳」,具體表現就是以「企業合理化」的方式解雇大企業的人員。國營鐵道和全國郵電根據所謂「定員法」裁員;民間企業也以東芝公司裁員四千數百人開始,主要在電機工業方面實行大批解雇。政府派出武裝警察鎮壓抗議解雇的工人,同時修改了「團體等規正令」(一九四九年四月吉田內閣未經國會討論就擅自公佈的一項政令,以便隨時能夠以「暴力主義」為藉口鎮壓日本共產黨及其他民主團體。一九五一年七月代之以「防止破壞活動法」。——譯者注)和「勞動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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