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松本清張 > 日本的黑霧 | 上頁 下頁
二十五


  七

  這裡再來推敲一下真正的下山到哪裡去了。下山和某人約好在三越的地下鐵道附近秘密會談。日期大概是五日以前——多半是前一天(四日)。可以想見,對方是供給下山十分可靠的高級情報的人。既高級,又可靠,那末在當時來說,這個人一定是一方面在國鐵工會裡擁有情報網,另一方面與美軍總司令部情報部或勞動部那邊也有情報關係;不然的話,像下山這樣一個人就不會特意獨自來會他。如果那是個不三不四、普普通通的「包打聽」,下山大概連睬也不會睬吧。不過,下山大約不知道這人與美軍總司令部情報部方面另有勾結。於是,下山的悲劇就產生了。下山在裁員問題上對沙格農進行過抗拒,已經使得沙格農忍無可忍。就在這個節骨眼兒上,沙格農又探聽到下山在悄悄搜集自己的情報,於是勃然大怒。總之,如果美國佔領軍想製造什麼震動人心的事件,下山就有可能被充作這一事件的主人公。

  這個供給下山情報的人究竟是誰,大概是無法查明了。憑著直感,我認為此刻他的蹤跡已經永遠從地球上消失了。

  前面已經挺過,前一天(四日)下午一點,下山和增田官房長官一起去見吉田首相時,下山曾藉口有事中途退了席。後來一調查,原來國鐵並未召開任何重要會議。與這事實聯繫起來一想,下山會不會是約好了在這個時剗去與提供情報的人見面呢?前面我已經這麼推斷過。

  但是下山之所以在五日早晨趕著時間從銀行裡取錢(這是推斷),接著就進入三越的地下鐵道,是不是因為前一天下午一點鐘沒有見著那個人呢?也就是說,從這件事可以推斷出,對方會約好和下山在四日下午一點鐘見面(這次約會非常重要,以致他不惜放棄和吉田首相的會晤),但由於提供情報的人有事,沒有見成,就改約在五日上午九點以後(百貨商店是九點半鐘開門)碰頭。這種約會大概一向是利用電話秘密來安排的。

  下山一定經常和那個至今已經連名字也永遠查不出的提供情報的人會面。(大西司機也說過類似的話。)《白皮書》上引用島秀雄(下山的朋友)的這樣一段供述:「下山當上總裁之後,口氣之間有時透露出好像在雇用提供情報的人。」警視廳在括號裡照例加上批註說:(其實他並不曾雇用提供情報的人,不過對外面的人說成自己仿佛是在雇用。)但警視廳是不可能知道這事的。也許警視廳知道底細,不過不便發表罷了。這一定是嚴加保密的,除了下山和那個提供情報的人以外,大概誰也不知道這層關係。

  當然,這個人以前也一定經常和下山秘密會見,每次的地點都不同。據大西司機供述,下山仿佛常常與提供請報的人見面。但是下山並不單是在三越會見他。每次大概都輪流變換地點。受到下山信任的大西司機在一定程度上准曉得這些底細。司機當然不知道對方是提供高級情報的人。他也許認為秘密會見的對方是以下山的情婦為媒介的小「包打聽」呢。現在好像還有一部分人抱著這種想法。

  下山到三越的地下鐵道去了。他在那裡見著某人了嗎?

  如果見著了「他」,也許二十分鐘就談完了話,說不定只消五分鐘或十分鐘。即使不談話,只要從「他」手里弄到書面情報就成了。但是下山會不會沒有在那裡見著「他」呢?只要聯想到下山那天上午十點鐘有會議,約好十一點鐘和加賀山副總裁等人一起到美軍總司令部去就明白了。

  也就是說,下山曾在車子裡囁嚅道:「今天趕十點鐘到處裡去就成了。」因此,他一定是打算九點多鐘在三越的地下鐵道見那個人,馬上談完了話,趕十點鐘到國鐵辦事處去。但是實際上下山走下地下鐵道後,就被領到另外一個地方去了。

  為什麼下山沒有在那裡接受情報,卻被領到旁的地方去了呢?也可以設想他是被脅迫而去的,但多半不是。據我想,下山沒有見到「他」,另外一個人說要把下山帶到「他」所在的地方,從而把下山誘拐走了。也就是說,代替「他」而來的人告訴下山,由於某種原因,「他」不能到約定的地點來,因此想勞下山移駕到新地點去。這種遁詞編起來十分便當。譬如,如果說那個人生病住院了,想在醫院跟下山見面,下山就必然會上當。代替「他」的那個人給下山打電話時暗號使對了,因此沒有引起下山的懷疑。

  對方一定告訴下山說,要帶他去的地方距離很近,可以趕上上午十點鐘的國鐵會議。下山一疏忽就上了當。如果是個遠地方,他大概也會拒絕的。因為說很近,他就爽爽快快地答應了。

  那末,我為什麼推斷「他」本人沒有在三越地下鐵道出現呢?從頭一天下午一點鐘「他」就沒有踐約這件事,也可以看出一些苗頭。下山很想在約定的時間見到「他」,以致下山和增田官房長官一起待在吉田首相官邸時,竟藉口有事,中途就回去了。據我的推測,對方(「他」)遇到了嚴重障礙,當時沒有聯繫上。於是,多半重新約定五曰上午九點以後在三越地下鐵道見面。請讀者設想一這個障礙究竟意味著什麼呢?這個「障礙」恐怕是指「他」已經落到陰謀者的手裡了。給下山打電話通知改變約會的那個人佯稱是「他」的代理人,那個人用拷問等方式從「他」口中得到了與下山聯絡用的暗號等等細節。

  據我推想,前一天(四日)下山所以在警視廳總監室、法務廳和國鐵的公安局長室等處徘徊,舉止非常奇怪,神色惶惑不安,或者就是由於覺察到了「他」遇到障礙究竟意味著什麼。「他」遇到障礙——也就是說,與下山失去了聯絡,使下山威到不安,怕「他」會在工會方面露了馬腳,被拘禁起來,遭受私刑。因此,下山在警視廳和保安部門瞎轉悠了一陣,但是終於沒有下決心說出來。他只是激動地做出一些奇怪的言行。

  這時,「他」打電話來聯絡了,下山等得正急,就趕快去接。與工會的談判已經到了決定關頭,一刻也不能猶豫了。等了好久才盼到的聯繫電話,是「他」的代理人打來的,轉告了「他」的話,這也沒有引起下山的懷疑。下山如約來到了三越。但是對方本人呢,卻沒有來。

  八

  下山雖然沒有見到「他」,卻遇上一個可以代表「他」的人——比方說,聯絡員一類的人。於是他倆就一起走去(參看三越店員的證詞),大概沒有乘地道車,而是從三井銀行總行那邊的地下鐵道口走出去的。那與大西司視在等著的三越正門的方向正相反,拐了個彎,大西司機是看不見的。從佈置陰謀的人們來說,在這段時間內,附近連一個認識下山的人也不能有。

  下山從地下鐵道另一個方向的出口走上去時,有一輛小轎車已經在等著他了,那人讓下山坐上去。這時,下山發覺了陰謀嗎?我認為大概還沒有發覺。當然,為了防備下山發覺自己陷入了圈套,策劃陰謀的人一定毫不疏忽地做下了萬全的安排。

  讀者大概會記起鹿地亙先生被綁架的情況。但是下山的事情是白天發生的,況且下山又是日本的高級官員,總不能連踢帶打地把他推進車去。如果下山發覺了,也許對方會從左右兩邊用手槍對準他的側腹——這個假想是不無現實根據的。然而幸乎不幸乎,並沒有發生這樣的事。為了去跟「他」見面,下山坐上了車子。那個人大概告訴下山目的地很近,三五分鐘就可以到。

  在這種時刻,照例以綁架者所乘的車子為中心,前後都有其他車子掩護。車子毫不顯眼,旁人根本看不出是在掩護。綁架下山達一次,三越和三井銀行總行之問的窄路上大概也有四輛不引人注目的車子在掩護,但是下山卻沒有注意到。後文還要提到這一點。

  車開動了。這輛車子從三越出發時恐怕用的是日本的白牌照。車子朝某處開去,掩護的車子也尾隨著它。半路上一定換乘了車子。這次大概是一輛黃牌照的車子。當時黃牌照標誌著外國人使用的車子,日本警察是完全無權查問的。

  大體上可以推想得到,下山是在什麼地方被迫換乘這輛車子的。大概就是當時美國「反間諜隊」總部所在地的郵船公司大廈一帶。情報部在這裡有專用房間。下山大概半路上方才發覺自己落入了圈套,但為時已經太遲了。一旦進了美軍的大樓,就不可能向外界呼救了。

  那以後,黃牌照的車子朝哪兒開去了呢?

  加賀山之雄寫下了大意是這樣的話:

  「有人親眼看見下山搭乘的車子,說它是從國會大廈朝狸穴那邊開去的。這是與下山面熟的人說的,看來至少比一次也沒見過他的其他目擊者的話要準確一些。」

  當時的副總裁加賀山確實替我們寫下了一篇出色的「推理小說」。我的推測和他的也差不多。為什麼呢?因為按他們慣用的手段來說,是不會直接朝目的地開去的。一個原因是需要給下山和綁架他的人一段時間在車裡談話,另一個原因自然是為了避免目擊者推測出他們到哪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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