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松本清張 > 日本的黑霧 | 上頁 下頁
二十四


  不用說,他是為了怕在煙蒂上留下唾液。如果從唾液裡檢驗出他的血型與下山的AMQ型不一樣,那可就糟了。

  在後來發生的「女服務員謀殺案」(據《兩個推理》(松本清張的雜文集《黑色的筆記本》中的一篇)一九五九年,英國海外航空公司的女服務員武川知子被人殺害。嫌疑犯比利時籍天主敎神父貝爾梅修已回國,此案至今懸而未決。某敎會的神父即指貝爾梅修。——譯者注)中,某敎會的神父曾被傳到警視廳去作主要旁證。他怕留下唾液,不肯用茶杯喝水。這已經是盡人皆知的事了。

  女老闆長島福子曾要求那人「在店簿上登記」,他卻支吾說「算了吧」,當心不把筆跡留下。不僅如此,他還十分小心,連一個指紋也沒留下。枕頭上沾著兩根頭髮,據推測很像下山的,但弄不清究竟是不是他本人的。傍晚六點到七點之間,許多人看見下山在軌道旁邊走來走去,差不多每一個目擊者都把他的服裝描述得很準確。以前也經常有人說過,人的眼睛是不可靠的,還提出過關於實驗結果的報告。令人驚異的是,事件發生之後經過相當時日,他們還能說出這樣一些細緻的觀察:他的衣服是深灰色的,領帶是深藍地上嵌金絲的。

  我並不認為偵查當局對目擊者們做了誘導訊問,然而報上連日以大量篇幅報道了「下山事件」。似乎可以說,迗些目擊者不知不覺之間把從新聞報道上獲得的印象銘刻在自己的意識中了。把這情形與偵查二科在事件發生後立刻對幾個目擊者進行調查時目擊者並沒有說出這些細節的事相對照,便覺得耐人尋味。

  把下山帶到某處去的那個角色和下山那個替身當然不是一個人。從這一點似乎可以判斷,這一龐大計劃是由幾個小組分頭進行的。

  不用說,冒充下山的那個替身一定是日本人,而不是個二世(在美國出生、取得美國國籍的日本移民。——譯者注)。他是從哪兒來的呢?自然不是憑他本人的意志來的,而是接受什麼人的命令才喬裝起來展開活動的。如今,大概永遠也追查不出他是什麼人了。

  這裡,我想再引用一下大野達三的文章,以供讀者參考

  「美國的間諜機關會付報酬給這些日本間諜。對那些山賣機密的官吏,則按照各自的職位加以提拔。不管他們本人有沒有意識到,這些親美分子就這樣被組織到政界和官方中去。情報部不僅把警察和檢察廳全部徹底掌握住,尤其還像這樣把精幹的間諜分子抓在自己手裡。對高級間諜個別地掌握,下級間諜則組成班,並讓他們從事訓練間諜的工作。組成班時,通常派一世中尉或少尉擔任指揮官。由舊軍人、舊特高(特別高等警察的簡稱。日本戰前的一種專門鎮壓共產黨人和其他進步人士的警察。——譯者注)、舊右翼分子組成的機關,地位就更要高些。所採取的方式,一般是先指定一個負責人,由他來召集舊部下。另外還把該機關冠上負責人的名字,供給一切必要的經費。這些間諜及其機關承攬一些任務,以協助美國間諜機關的活動。如今這些機關的組織形式和供給資金的方式雖然改變了,大部分機關卻照樣繼續進行其特務活動。」

  在這篇文章裡出現了好幾個日本人的名字,但這些人今天都還健在,本文不便引用。根據以上記述,我只想說明這些機關的頭子都是地位相當高的舊軍人,而且還包括右翼分子和共產黨的變節分子。

  大致可以推測得出冒充下山的替身是從其中哪個機關派遣來的,但是不能確鑿指明。總之,這個替身受到某方面的指示,在下山剛從三越消失後,就立即偽裝成下山了。這個替身所接受的命令,大概僅僅涉及他本人應執行的任務,他並不知道下山的實際命運如何。

  傍晚時分在五反野附近見到下山的人們的上述證詞中,關於下山所穿的西服的顏色、領帶的花樣等幾乎全都說對了。我認為西服及領帶確是下山的,因為據估計,下山的衣服全被剝光了,屍體上只剩下一件內衣。

  前面已經說過,驗屍時內衣上粘糊糊地沾著一層黑油。在一般情形下沾油——比方說,從機車上灑下來的油沾在被軋的屍體上——應當是從上衣逐漸滲透到內衣上去。按道理,上衣的汙跡應該更深,越是靠裡面的衣服,汙跡就應越淺。下山的情形則正相反:上衣並沒有汙跡,越是裡面的衣服汙跡越深。

  下山的屍體上的確只穿著內衣,處於裸體狀態。

  兇手之所以讓下山赤身露體,可以設想得到的有兩個原因。一個是由於殺害方法上的需要而剝下他的衣服,另一個是必須把上衣和領帶從下山身上剝下來給替身用。有些目擊者還針對五日下午六點四十分這個時間提出了證詞,而那時下山應該早已遠遠到了別的地方。但是目擊者們看見的那個在五反野軌道附近徘徊的人身上所穿的西服和系的領帶,卻是下山本人的。這一點從《白皮書》上的這段話也可以明白。

  山崎竹子(四十三歲)的供述:

  「我在七月五日沿著常磐線下行線朝陸橋走去,發覺東武線鐵道路基的鐵柱那邊的玉蜀黍地裡有個紳士。我感到納悶:天都快黑了,那樣一個人怎麼會在地裡幹活呢?我就盯著他,他也看了看我,大概覺得有點心虛,就蹲下去,低著頭播弄起草葉子來。我還看著,他沒辦法,就走起來,橫過軌道從陸橋下面走去。我跟在他後面走,離開兩丈來遠。那人若有所思地走下緩坡,蹓蹓躂躂地朝火警瞭望塔那邊走去了。」

  仿佛是為了證實山崎的證詞正確無訛,鑒別科還這樣寫道:

  「據鑒定,在現場所發現的下山總裁的衣服內袋裡的烏麥殼和從現場附近采來的烏麥殼是同一個品種。」(《白皮書》)

  目擊者的話和鑒別的結果的確恰好吻合。毫無疑問,那個替身正是穿了下山這件西服在那裡播弄草葉子,並且把烏麥殼放在口袋裡的。

  那末,鞋呢?

  關於鞋,就連這位智謀犯也不免留下了個漏洞。前面已經說過,下山的鞋是咖啡色膠底皮鞋。按照習慣,跟下山住在一起的人每天早晨都替他塗赭紅色鞋油。下山從來不在街頭讓擦鞋匠給他擦鞋。但是找到的鞋上卻塗著茶色鞋油。赭紅色和茶色是容易混淆的。大概是鞋太髒了,另外一個不知道下山的習慣的人大意了,以為原來用的是茶色的,就給塗上茶色鞋油了。

  大概是因為鞋太髒了,才塗上茶色鞋油。這件事也給我們一點啟發。下山的鞋上多半沾著不少塵土或垃圾,而且恐怕還是一種特殊的塵土或垃圾,從這上面可以推斷出現場——也就是下山被殺害的地方。兇手一定是留心到這一點才把鞋刷乾淨,塗上茶色鞋油的。在遺物當中,偏偏對鞋下了不少工夫。然而兇手還是不夠細心,竟塗上了茶色鞋油,露出破綻。

  如前面所說的,鞋底上沾著葉綠素。警視廳的鑒別科說:「不知道鞋底上沾的泥跟輾軋現場附近的泥是不是相同的。鞋底的葉綠素是植物性的。」偵查一科由此推斷「鞋底上沾的葉綠素是現場的草汁」。

  但是東京大學藥物學敎授秋谷博士說:「經檢查,鞋底上的綠汁顯然是染料,並且與衣服裡抖出來的是同一種染料。」不用說,草汁是自然的有機物,染料則是經過化學加工的無機物。

  如果這是與檢查襯衫、西服時抖出來的色粉性質相同的東西,那末就可以設想下山曾被監禁在放著這樣的染料或色粉的地方或環境裡。如果我們能夠弄清楚,犯人粗心大意地在下山的鞋上塗抹茶色鞋油之前,鞋上所沾的塵土或垃圾究竟是什麼,下山被監禁的地方大概就更容易推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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