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松本清張 > 女人階梯 | 上頁 下頁
二〇


  手臂還握在他的手上。

  「那錢,哪兒來的?」

  那聲音好像並不感興趣。

  道夫咽了口唾沫。

  「我積攢的。」

  「喲,存那麼多錢?真沒想到哇!不過,在那邊建,要花不少吧?」

  「是啊,一半是我從熟人那裡借的。」

  「誰呀?波多野雅子?那位胖太太吧?」

  「不,不是,我怎能跟她借!」

  「是嗎……」枝村幸子輕輕地、慢慢地說,「啊,我真的喝醉了!」她用另一隻手捂住了臉。

  5.精神與理性

  租汽車停車的地方是一條微微傾斜的坡道,那裡殘留著一些老式建築的遺跡,公寓就在那條街的拐角。這是一幢六層樓的建築,看上去像是一座中等旅館。

  「我先進去,你隨後就來。」枝村幸子下車後對道夫說。

  護送一個醉酒的女人,按禮節在公寓門前就該分手。既然女方相邀,男方就不管那麼多了。

  好像人口在拐角處。她指著那邊說道:

  「我先從那邊進,你從這個正面進去。嘿,那是個停車場吧?裡面的左側有電梯,到四樓,415號房間。」

  「415號房間?路上不會碰見人嗎?」

  「遇上人裝作沒看見就行了。」

  枝村幸子說完就走了,轉眼拐進了拐角。看上去完全沒有醉酒的樣子。

  道夫想隔10分鐘後再上去,就挨近前面一家的房檐下,來回地原地踱步。手錶已近11點。

  照這樣看來,枝村幸子可能真是獨身生活,現在沒有情人。在出租汽車裡她沒把自己的手甩開,那或許是因為下車前一直醉得迷迷糊糊吧,不過她從沒作出積極的反應,而那既像冷淡又似嘲諷的微笑則更令人捉摸不透。難道她要把矜持保持到最後?

  既然如此,她叫自己到房裡去又是什麼意思呢?用心是顯而易見的,可是對幸子多少要存些心眼兒,別被她耍了。說不定剛到門前她就把門砰然關上,或者是只讓他看看房間就下逐客令。

  他一直盯著四樓。黑洞洞的窗戶沒有一個開燈的。看來415號房間在那一邊。10分鐘過去了。

  道夫穿過馬路,向對面走去。樓前是個帶頂的車場,水泥地上停放著五六輛汽車。裡面角落處的電燈泡下,有三個年輕人站著聊天,其中一人回頭朝道夫看了一眼。他裝作沒看見,朝左邊走去。左面果然有電梯。

  電梯很小,乘三個人就能擠滿。裡面空著。他按下四樓的按鈕。

  四樓的樓道也沒有人影。到底不是旅館,走廊很窄。出了電梯,迎面是410房間。他朝右邊走去,走廊兩邊的房間都關著。

  415號室在左側。道夫鎮定一下,輕輕地敲了兩下房門。

  門立時開出一條縫,露出幸子的腦袋。道夫進了屋。

  房間有八張榻榻米大小,當然是西式的。地板上鋪著紅色地毯,擺著立地燈,中間是一套待客用具,奶油色的牆壁上掛著複製的油畫,一面牆邊擺著大書櫥、梳粧檯,梳粧檯前放著一隻圓凳,玩物櫥裡擺著各式各樣的外國玩具;另一面牆邊擺著長沙發,掛著間壁房間的花布簾;天花板上吊著華麗的吊燈。——房間的文明裝飾是無可挑剔的。

  「坐坐好嗎?」

  枝村幸子站在沙發旁。外出用的禮服已經換成了平常穿用的布拉吉,上面印著紅色和紫色的大花圖案。

  「愣著看什麼?真是的!」

  「這屋裡大漂亮了……我都看呆了。」道夫木然呆立著說。

  「沒什麼。」幸子輕輕地說道,唇邊微微一笑,露出得意的神色,「坐坐吧?」

  「好啊。」

  「喝點什麼嗎?」

  「行。」

  瞟了一眼書箱上的座鐘,11點零8分。要是攆自己出門,這會兒就該說請回吧,可是她要招待飲料,看來還有希望。

  幸子走到坐在這兒也能看到的廚房那邊,從冰箱裡取出一瓶飲料,連杆子一起拿了過來。

  「謝謝!」

  道夫輕輕地點了一下頭,端起飲料送到嘴邊。幸子坐在他對面。

  「這裡真靜。」

  「是啊。

  確實很靜,連汽車聲也很少聽到。是喝完這一杯後就該回去,還是能夠再坐一會兒,道夫心中沒底。

  「你來的時候沒被人看見吧?」幸子問。她的眼睛還有幾分醉態。

  道夫說在停車場被幾個年輕人瞟了一眼。幸子聽後點點頭。那樣子仿佛是說,在那兒被人看到並不能知道他是上幾樓去的,因此沒有關係;如果在這層樓上被人看到,那就壞了。

  於是,他覺得她的話或許是對他的誘惑。對一般的來訪者,不該詢問是否被人看到過。若被人看到就壞了這種口吻,說明她把自己的來訪者得非同一般。

  道夫的戒心稍稍放鬆了一點兒。在車裡以及下車後把他叫到屋裡,深夜在一個獨身女人的屋裡也不趕他走,這一連串的態度意味著什麼已經昭然若揭。他覺得,過分小心並非良策。

  剛才就若無其事地觀察了整個屋子,沒有什麼東西使人感到有男人的存在;如果有,即使掩蓋也會露出蛛絲馬跡。這女人房間收拾得整潔、奢華,可是生活卻十分空虛。眼前的她站在這套空虛的房間裡,醉醺的臉上惟有可憐的裝腔作勢。

  看到枝村幸子顯得可憐,道夫從沙發上站起身。對女人抱有同情感的時候,男人就會產生優越感。

  幸子對來到身旁的道夫似乎嚇了一跳,可是在他看來,她好像已有所料。

  「枝村小姐」,他抑制著激動對她說,「今天晚上實在感謝您的美意,我心裡非常高興。」

  他在利用年少的特權,對年長的女人撒嬌。略失理性的言行掩飾在薄薄的外衣裡。女人或許會出於年長的沉穩與寬容,主動地引誘他。

  「是啊,不過,你何必那麼客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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