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松本清張 > 賣馬的女人 | 上頁 下頁
五一


  槙田二郎向茫然站在原地的江田說。看到江田不響,槙田便又加了一句:「穿登山靴,當然看不到,不過他在平地上走路時一跛一跛的。」

  「叫什麼名字?」

  「土岐真吉。念松本高校時,我和他都在山嶽社。」

  江田瞪圓了眼睛。土岐真吉這個名字,在老一輩的登山家之間是帶有傳奇性的。也是積雪季裡爬上北阿爾卑斯的前驅性人物之一。江田早就在一些登山雜誌和傳聞裡看過、聽過這個名號,今天卻是第一次見到其人。

  槙田二郎竟和這樣的人物一夥過。

  江田昌利一直覺得自己對槙田二郎而言,有著一份「現役」的優越感,而這優越感就在這一瞬間,完完全全地被粉碎了。

  在他眼裡,槙田二郎忽然膨脹了,不禁為之悚然而懼。

  ◎六

  仍是萬里無雲的天氣,天空藍得像把多層玻璃迭在一塊兒。空氣冷得彷佛什麼藥物剌痛了臉頰。

  站在冷嶽山口一看,蒙上白雪的立山與劍峰就在指呼之間。黑部的深谷,像條巨溝橫在下面。

  「哇,久違啦。」槙田二郎面對山谷述說起來。「那座山,真是爬了不少次呢。有時從這邊出到越中,有時走相反方向。大家都還在念書,充滿朝氣。剛才的土岐真吉就是大夥當中之一。」

  槙田二郎無限懷念似地談起了昔日老友。

  「那個傢伙,終於成了山的俘虜啦。從大學出來以後,原來也有了個好差使。可是,一會兒是叔叔死了,一會兒是誰過世了,就請個假去爬,結果差使給丟了。不曉得如今在幹些什麼活兒。他普通的人生是報銷了,尤其老婆跑了以後,再也沒有顧忌,可以什麼時候高興就什麼時候爬。我猜那傢伙,這樣反倒遂了心願吧。」

  槙田二郎說了這些,這才想起來似地說:「像我們這種薪水階級,總是縛手縛腳的。秀雄那一次也是這樣吧?」

  「是的。那一次是兩夜三天的計劃。在小屋住兩夜,請的假是三天。」

  江田應了一聲。

  「上班的人,通常都是采這種強行軍方式。有時,這便成了出事的原因了。江田兄,這回的一夜兩天,未免太強人所難了。真難為了您,抱歉之至。」

  槙田二郎說著深深地鞠躬。

  「不不,我得到了意外的爬山機會,高興都來不及呢。」

  江田也欠欠身。日程上的限制,有時也形成山難的原因,槙田這番話,給了他很深的印象。

  兩人在靴子上加了釘鞋底,在積雪約達四十公分厚的山徑上前進。南槍與北槍兩嶽在右側輝耀著純白的山頂,其下面的北俁本穀的白色冰壁,以陡峻角度往下瀉落。雖然還是降下未久的新雪,可是已經呈現著隆冬的荒涼冷漠。

  「槙田兄,我曾經上下過那個北俁的穀。」

  江田邊走邊說出了自己的經驗。

  「什麼時候?」

  槙田問。

  「夏天和冬天都有。」

  「真的。老實告訴您,我也在雪季下過一次。」

  槙田二郎口吻謙虛地說。江田便反問:「什麼時候呢?」

  「初春季節吧。也很多年了。」

  江田昌利緘默下來。

  抵達冷小屋是四點差十五分。

  「從大谷原到這裡,幾乎花了八個鐘頭。」

  槙田數了數時間說。不用說,這個時間剛好和江田帶岩瀨秀雄來的那一次相符。江田早已預料到他會說出這番話。

  「如果是夏季,普通情形只要七個鐘頭,是不是?」

  槙田二郎又問問江田的意見。

  「差不多吧。」

  江田點點頭。

  「這是說,我們多花了大約一個小時。這是因為秀雄跟不上,是嗎?」

  「另外還有一個初學的浦橋。岩瀨老弟也好像很累,所以路上的休息時間多花了些時候。」

  「秀雄那個孩子,為什麼會累成那個樣子呢?如果是搭了擁擠的三等車廂,那就還可以懂,但明明在臥鋪裡熟睡了。」

  槙田二郎自語似地說。江田默然不答。不必或不該答時,還是不要響吧,他想。

  說到睡覺,兩人在空無一人的冷小屋裡並排躺下來。槙田二郎抱著登山靴鑽進睡袋裡。光這一件事,江田就曉得槙田懂得有關登山的一切事。

  江田遲遲未能入眠。過了好一會兒,槙田開口了。

  「江田兄,您還醒著是嗎?」

  江田在漆闇裡睜開了眼睛。

  「嗯?」

  「我也睡不著,聊聊好嗎?」

  「請別客氣。」

  江田雖然這麼答,心口卻兀自咚咚跳將起來。

  「你們那一次出事,是八月三十一日是不是?我查過天氣預報,是松本測候所在一個禮拜前公佈的長期預報。」槙田二郎以靜靜的口吻開始說:「根據這個預報,更以後的事雖然無法知道,不過由於高壓不太強,所以當時的好天氣可能不會持久,大約從三十一日、一日前後起,低壓可能出現,所以預料天氣將轉壞。並且,這個氣壓穀很可能極深,所以天氣轉劣情形恐怕會很嚴重。這樣的天氣預報,一個禮拜前就出來了。江田兄,您沒聽到這項預報嗎?」

  「我沒聽到。」

  江田說著吞了一口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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