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松本清張 > 賣馬的女人 | 上頁 下頁
五〇


  「去年。」

  槙田二郎不懂這一點,倒使江田略為放下心。槙田還看了看附近幾個路標說:「鹿島槍岳比以前進步多了。」

  似乎是在和他的學生時代比較著。看樣子,他確實有十幾個年頭沒上過這兒了。

  V形溪谷正面,南槍岳與鹿島東嶺脊覆蓋著雪,鮮明如畫,片片薄雲,從棱線下面飛掠過去。

  槙田二郎把腳跨在溪流裡的岩石上,彎下腰身,在水壺裡灌滿了水。原來他也曉得此去將不再有水。不過這一點是常識,無何可虞。只是他那加水的樣子,好像也在模仿著岩瀨秀雄的動作,這倒不無使人擔心之處。

  江田看看表。

  「咱們上路了吧?」

  咄嗟間,槙田二郎從旁開了口。剛好過了四十分鐘。江田微顫著指頭,抓起了背包。

  槙田二郎在實驗著什麼,這一點夠分明了。他必定背熟了『山嶺』上的浦橋吾一所寫的記錄。也就是說,他有意地在查察行程裡,那一段走了多少時間,路上休息了多少次,花了多少分鐘。那本『山嶺』就在他的行囊裡頭。看他的樣子,已把細節統統記在腦子裡,到了根本不必取出雜誌來翻閱的地步。

  既然明白了人家的心意,那就非有適當的因應措施不可,江田昌利想。槙田二郎究竟從那篇文章讀出了什麼,然後打算使出怎樣的計謀呢?直到這個時候為止,江田都自認是現役的爬山家,以為自己比對方略勝一籌的。

  赤岩嶺脊的艱難上坡路,已經過了三分之一。樹林帶裡,全是煩人的樹幹和枝椏。這裡看不到的風景,是一段枯燥的路程,這一點不論夏冬,初無二致。

  「等等。」後面的槙田二郎喊話了。「在這兒休息一下好嗎?」

  江田停止了前進,回過頭看看槙田拂開了小徑上的雪,在樹根上坐下來。接著,他卸下了背包,從口袋裡搜出了香煙。

  「聽說秀雄在這裡喝了好多的水,是不是?」

  槙田把煙吐在冷峻的空氣裡說。

  「對。會很渴的,因為是夏天。」

  江田回答。

  「可是,也好像喝得太多了。」

  槙田在煙裡瞇著眼睛說了這些,接著又說:「他好像很累了。看看浦橋寫的文章,秀雄那個傢伙好像一開始就不對。在臥鋪上睡了一個晚上還那個樣子,真是沒用的東西啊。」

  這話好像是在罵他的表弟,不過馬上又突地想起來似地問江田:「他究竟有沒有睡好呢?根據那篇文章所寫,您在夜半裡醒過來了,睡在上鋪的他正在打鼾。」

  「不錯。我夜半醒過來的時候,確實是那樣。」

  「原來如此。」槙田想了一會兒,看看表又說:「我們走啦。」

  槙田說罷背起了背包。這時大約已經休息了二十分鐘。正好也是岩瀨秀雄休息的時間。

  又爬了一段路,槙田說:「江田先生。」

  又來了,江田昌利想。果然又要求休息。和岩瀨秀雄所為完全一樣,所不同的是這時槙田二郎的呼吸一絲不亂。

  「江田先生。」

  又過了一會兒,槙田的喊聲又起。江田在內心裡斥責了一聲:去你的,不管你想怎麼樣,都嚇唬不了我的。

  但是,槙田這回倒沒有說要休息,步履沉穩地挨過來,頭也沒抬起就說:「卸下背包休息太多次太久,原來反倒更容易疲倦啊。」

  江田心口一震。這槙田二郎原來懂得這一點,而且正在實驗呢。

  「會嗎?」

  江田昌利不理睬,只這麼模棱兩可地應了一聲。他的言外之意是:不一定吧,不過看在你的份上,我並不反對這說法。其實,他心中頗不平靜。

  江田告訴自己:千萬別小看槙田,否則你可能一敗塗地呢。這個對手懂得不少,得重新估量才成。

  這時,從上頭傳來了聲音。從枯槁的樹林裡,有個黑色的東西時隱時現地移過來。意外地,竟然是個登山者下來了。

  那人外表髒汙而粗陋,活像一個流浪者,但領在前頭的江田很快地就看出是個很有經驗的登山者。那張長滿鬍子的臉卻是陌生的。

  「你好。」

  對方打了一聲招呼就相錯而過。可是更意外的是這人居然向後頭的槙田二郎喊起話來。

  「哇,這不是槙田二郎嗎?」

  槙田二郎的高昂嗓音也從後頭傳過來。

  「是你呀。」

  江田回過頭一看,兩人正在互拍著肩膀。

  「真稀奇,會在這裡看到你。」

  是槙田。

  「在山裡碰上是稀奇,那在哪兒才不稀奇嘛。」

  那個人的粗嗓子又喊。

  「對呀。你是山人,一點也沒變。」

  「以為你被派到東北,一定在藏王山走來走去吧,不料也會跑到這兒來。」

  「是因為我表弟山難死了,就在這個夏天裡。我正要去弔祭。」

  「在哪兒?」

  「牛首山那邊。走錯了路,凍死了。」

  「我也聽說過了。」山人說:「原來是你的表弟。」

  「剛開始覺得山裡有趣起來的當口,所以自以為是吧。我們也都有過那樣的日子。」

  「嗯。咱們都有過喜歡冒險的日子。可是最近的登山熱真不得了,一些年輕的小夥子,根本像是不要命的。看著就叫人捏一把汗。咱們年輕時不敢幹的,都幹起來了。不不,我不是故意說你表弟。不過你說要上去弔祭,倒是有心人啦。我死了,也為我上一趟吧。」

  「像你這樣的傢伙,要死也一定是在麻煩的穀裡吧,是不是?」

  「大概吧。我要在人家不敢碰的地方死給人看。」

  山人得意忘形地哄笑著。

  「好吧。那就保重啦。」

  「保重。」

  山人舉起了一隻手,就像在哪個街角分手般,頭也不回地就沿小徑下去了。

  「那個傢伙,兩隻腳板都只剩半截,害凍傷切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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