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松本清張 > 賣馬的女人 | 上頁 下頁
四一


  江田站住,清清楚楚地這麼自語。

  「怎麼回事?」

  我趕上來問。

  江田沒有馬上回答,卻把面孔轉過來轉過去,往四下端詳又端詳。不用說,眼前只有雨和霧,除了眼前的矮小的黑黝黝林子以外,什麼也沒有。

  「路有點不對勁呀。」江田老大低聲說:「不過沒關係,再走走吧。」

  說罷又以原先的步伐前進。

  直到這個時候,我還一無恐懼。我不以為走錯了路。進入這灌木帶以前,我依然記著來時的一些特徵,的確是我們走過的。首先,我們確實爬過了布引嶽的和緩山頂。路確實只此一條。

  雨還在下個不停,周遭更暗了,這是因為在濃霧的上頭,我們所看不見的太陽正在西墜之故。

  3

  在這以後的好長一段時間裡,我們還是深信這條路是通往冷小屋的。因為山坡的傾斜度和灌木帶的樣子,都太相像了。只是因為某種原因,使我們遲遲未能出到冷小屋罷了,我這麼想著吃力地邁步。

  而這段時間,同時也是岩瀨的疲勞急遽增加的時間。他遠遠落在後頭,好像全身力氣都用盡了一般,蹣跚地移步。那是一個喪失了登山意志的落伍者的姿態。

  「岩瀨兄,快啦快啦,振作起來。」

  我向下巴突出,一喘一步的他鼓勵著。我自己確實不懷疑只要走過這灌木帶,馬上可以來到小屋,同時靠這想法來忍受渾身疲困。

  我覺得,岩瀨的疲乏度實在不同尋常。就他的登山經驗言,應屬中級程度,卻比初級程度的我弱了好多倍。難道他平時炫耀的爬山經驗是胡扯的?抑有特殊的惡劣條件發生在他身上?這一點,我是無從判斷。

  江田老大折返到岩瀨身邊,伸出了手說:「老弟,你的背包,讓我幫你背吧。」

  岩瀨沒有一句謙辭,默默地讓肩上的背包滑落。一臉的茫然,呈現著已經把登山家的面子一股腦放棄的意態。

  江田在自己將近二十公斤的背包上頭迭上了岩瀨的同樣背包,成了一名腳夫般地前進。岩瀨明明已是一身輕快,卻仍然踉踉蹌蹌地從後跟上。

  雨停了,寒風卻增強。在濃霧裡,暮色更濃了。

  「糟啦!」

  江田老大突然叫了一聲。接著又說:「好像走錯路了。」

  我一驚,連忙挨過去。不錯,前面小徑忽然變小,消失在前面陡坡上的灌木叢當中。從冷小屋來時,確實沒有過這樣的地形。

  「可是……」我猶半信半疑地:「可是我們確實爬過布引的,是不是?那條亂石小徑,還有矮松,都是從冷小屋通過來的嶺脊路啊。我們一直地在那條路上走的。」

  「對,確實爬過了布引沒錯。就只有這條路,不可能弄錯的。」

  江田不解似地側側頭,又說:「再走一段看看吧。」

  江田自語似地說著,又邁起了步子。不過步伐緩下來了,好像在一面察看一面移步。

  約莫前進了三十公尺遠,小徑忽地向左方拐過去。

  「還是這邊吧。以為有點不對勁吧。是這邊呢。」

  看老大的步伐,好像又恢復了自信。擋住前面的霧牆更加地發黑了,腳邊也更黝暗。

  然而,密密麻麻的灌木帶卻依然不肯放開我們,彷佛在嘲笑我們似地連綿著。只有小徑在其中模糊地伸延過去。

  「糟啦。」

  江田老大又嚷起來。

  「怎麼啦?」

  我趕上來問。江田指指前方。小徑在那兒消失了。

  「原來這是獸徑呀。」

  「獸徑?」

  「就是一些棲息在這一帶的動物,好比羚羊啦,熊啦,還有其它,它們自自然然地踩出來小徑。常常叫人誤以為是人走出來的。喂喂,你看看現在幾點了?」

  「五點半。」

  我好不容易地才看出來這麼回答。

  「哇,這麼晚了。一直覺得奇怪,原來是從南槍岳就把路走錯了。」

  「哦,從南槍嶽就走錯了?可是我們不是爬過了布引嗎?」

  「以為是布引罷了。那座山是牛首山。因為霧太濃,認錯了。」

  「是牛首山嗎?」

  「對。和布引嶽很相像。高度差不多,形狀也是。而且從南槍嶽這邊伸過來的嶺脊坡度和緩,又很寬,所以容易認錯路,加上有破片岩,長著矮松,簡直一模一樣。老弟,咱們腳下是黑部溪穀了呢。」

  我幾乎嚇呆了。

  從冷小屋到南槍、北槍、八峰坳地、五龍嶽這所謂國境主棱線的縱走路,是南北走向,而從南槍岳,有支棱往西凸出,其末端成為斷崖,落進黑部溪穀。怪不得我們出不到冷小屋,因為我們從南槍嶽一路往西走向分歧的棱線。牛首山即在支棱半路上。只因濃霧把視界整個封閉了,使老手江田老大竟然也誤認牛首山為布引嶽。

  「老弟,有地圖嗎?」

  「地圖嗎?有的。」

  我把折迭在塑料套子裡的地圖搜出來。江田把兩付背包卸下來,掏出手電筒照亮了地圖。

  「這個不行,是『大町』的,沒用。須要隔鄰『立山』部分的。這一帶非有『立山』的,便找不到。」

  江田老大焦灼地說。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