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松本清張 > 賣馬的女人 | 上頁 下頁
三九


  實際上,離開冷小屋之後,我們已走了三個小時。而前面小屋,了不起只有三十分鐘步程。折返須要三個小時,而且這一來一回的六個小時,完全白費了。如果前行,只要三十分鐘就夠了。

  這種時間上的絕對性比重,使我禁不住地附和了岩瀨的主張,打動了江田老大的心。

  「那就……再走走吧。」江田雖然這麼表示,但仍然極為慎重:「不過萬一天氣再壞下去,那時一定要死心,往回走。行嗎?」

  岩瀨順從地點頭。那個樣子,好像無言地說:只要走,總會有辦法的。

  雨滴打中了臉頰。

  「得穿上防水外套啦。」

  江田說。我們卸下背包,披上了風雨外套。

  掀開表,十點二十分。表上也打中了雨水。

  ***

  我們仍然由江田前導,依次為我,岩瀨。在刻刻變濃的霧裡,沿嶺脊尾向北推進。岩場上的山徑是牢靠的,可是二十公尺的視野僅剩下十公尺。左右兩側全是白濛濛一片,只有風從下方卷上來。

  這樣的風也不再能把霧吹裂,霧就有這麼濃了,右邊屬信州的絕壁,左邊陷入黑部溪穀的岩壁,都完全被遮住。從著名的北壁連綿到角根裡的陡急斜面,明知在腳下,卻完全看不見,這又使行走在斷崖上的我們,無形中感覺更是高處不勝寒。

  我們放緩了速度。我覺得走了不短的一段時間了。霧仍在前面流,在其中時黑時白交互映現,變幻莫測。

  雨更大了。在我驚呼出來以前,前面江田老大鼓鼓的背包站住了。

  「該折返了。」

  江田回過頭說。看到岩瀨挨近,又加了一句:「再前進就危險。」

  我內心表示同意,但在後面的岩瀨反對了。

  「快了。再二十分不到可以到小屋的。還是去吧。」

  「這種天氣,太危險了。雨也還可能變大。千萬不能莽撞,死心吧。」

  「不會有問題的,江田先生。才二十分,再挺過二十分鐘就到了。」

  岩瀨還是不肯退讓。

  「不行。路越來越不好走,太危險。」

  八峰坳曾經被認為是無法通行的,我的眼前自然地浮現了那恐怖的凹陷。據說,那兒的岩壁上裝了鐵絲,可是想像到自己爬在那兒聽任風吹雨打,雙腿幾乎僵住了。

  「可是折回去更不得了。還得走三個小時啊。」

  岩瀨還堅持。

  「只要安全,三個小時有什麼關係。比危險的二十分鐘更可靠,你知道,生命發生危險,都是在一秒兩秒之間啊。」

  江田還想說服他。

  「有那麼嚴重嗎?我倒不以為有那麼危險。」

  「聽我的。我們還有浦橋老弟啊。還是不要冒險好。」江田說到這兒,語氣忽然強烈起來了,把身體完全地轉過來。「不能再遲疑了。這兒也不保險,走,我先走,咱們回去。」

  事實上,這時風和雨都加劇,確實已是刻不容緩。江田老大口吻改為命令式的。那往回路啟步的背影,石頭般充實著領導人的責任感。我松了一口氣。

  我們朝北槍走。不用說,三十分鐘前才踩在腳下的北槍嶽峰頂不見了,連可能在哪兒都無法猜測。白牆益顯厚重,我們彷佛走在雲堆中。方位倒轉過來,左邊不停地感覺到北壁的絕崖深谷。這時,我感受到新的悸怖。

  「小心腳下,千萬不要失足啊。」

  江田老大前傾著腰身,從前面提醒。我們像盲人那樣地拄著冰杖。濃霧把我們整個地罩住,只留下雙腳為中心的方圓幾公尺空隙。雨和風都倒轉了方向,從背後敲擊我們。殿在後頭的岩瀨完全默不作聲。

  我開始顫抖。不止是因為恐怖,還由於從肩頭起往下冰冷下來之故。雨滲透了外套,打濕了襯衣,碰到肌膚了。

  我讓上下牙齒碰撞著,移了五、六步,這時江田回過了頭。

  「冷嗎?」

  他好像知道了我的狀況。

  我應了一聲是,他便又說:「我們來換上厚襯衣吧。」

  口氣仍是命令的,接著他自己先把背包卸下來。

  我們彎著腰身,脫下了濕淋淋的襯衣。我們從背包搜出毛襯衣和毛衣穿上。我們就在加劇的雨勢中做了這件事。

  ***

  我們循原路前進。不時有似曾相識的地點出現。從一些岩石和矮松的形狀,想起來確實曾經路過的。也明白了這條路是嶺脊尾上的。來時視野寬闊多了,如今則寸步難辨。

  最明顯的是來時的岩場,當時是從南槍下來時踩踏過的,記憶猶新。今則咖啡色的大小石頭上,岩塊上,草上,都是傾注的雨,窄窄的路上水流奔馳。

  馬上就到南槍嶽頂了,我想。可是峰頂、石標、全都埋在濃霧裡,根本看不見。

  「江田先生,南槍嶽近了,是不是?」

  我好像要證實一下般地喊。

  「對。馬上到。」

  江田的身子還是前傾著。從他那頂阿爾卑斯軟帽,水滴不住地淌下。

  我為了把這個消息告知岩瀨,回過了頭。可是在濃霧裡,根本沒有他的身影。我們等了一會兒。這段時間意外地長。過了片刻,他才從白茫茫一片裡現身,步子好疲乏的樣子。彷佛無言地抗議著折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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