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松本清張 > 賣馬的女人 | 上頁 下頁
三八


  站在這個鞍部上一看,黑部的深谷往下沉陷,對面則是立山與劍峰的連綿高峰。真個是雄渾巍峨,令人不可逼視。右邊是我們一直瞧著過來的南槍與北槍兩岳,陽光移動,有時會在大冷澤北俁的斜面上出現巨翼一般的影子。南邊是爺岳的峰頂,看去倒不算挺高。

  我們在這個棱線上前進,不久進入一個小樹林帶。穿過樹林帶,小屋突如其來地在前面出現。在已經開始斜的陽光下,小屋燦然有光。它使我們在隔了這許久之後,又目睹了人工建造的東西,心口為之一松。自從在山裾下開始了第一步攀爬之後,到這個小屋,我們已然花費了八個小時之久。

  那兒有一小方一坪大的渾濁水池。江田老大笑著說:「地圖上寫的冷池就是這個。原以為地圖上既然有記載,那它一定不小,而且應該是像常見的山湖,又深又清澈,原來這完全是錯覺。」

  這張地圖是五萬分之一的「大町地圖」。縱走鹿島槍、五龍嶽,有這麼一張即足。江田老大認為多餘的地圖根本不必而且累贅,所以我們都聽他,只帶了這麼一份。

  小屋裡有個五十上下,身體結實的老頭迎接了我們。一進去,但見鋪了木板的寬大統鋪上,堆著幾堆包包之類。客人只有三、四個人。老頭說,今晚要在此住宿的人,目前也都出去山裡溜達了。

  「要不要試試爺岳?來回兩個小時盡夠了。」

  江田交互地看看岩瀨和我說。岩瀨搖搖頭簡短地應了一句:「我還是免了吧。」

  我覺得他看去好像很累的樣子。

  我也頗有倦意,所以決定不去。

  「嗯,都快四點了,是遲了一點啦。」

  江田看看表惋惜地說。太陽更斜了,帶著一抹橙黃,劍岳增加了一份黝黑。雲降到黑部溪穀裡去了,越來越厚。我想起了在預定裡,我們是應該三點就來到這兒的。

  「我們比預定整整晚了一個小時。」

  「嗯。」江田沉沉地說:「你是第一次,不能怪誰,可是岩瀨也這樣子,實在不應該再動了。」

  江田臉上,分明掛著大出意表的神色。

  晚上,我們在小屋的棉被上隨便躺下來。到了這歇息的時間,方才發現到,原來小屋已告人滿為患了,板床上幾乎連落腳的空隙都沒有。

  我一直不能入眠。背上有跳蚤在爬,而且也不時有交談聲。人人都在談著爬山的趣事。

  夜漸深,交談聲放低到像耳語,但這種嗓音卻也更叫人覺得刺耳。似乎也有來自關西方面的人,那種粘粘的大阪腔,越發地令人焦躁。

  我翻了個身,順便瞟了一眼身旁的岩瀨,我看到他睜著眼,在昏黃的燈盞光下盯著天花板。我想,他也是被交談聲擾的睡不著的吧。

  江田老大早已打著鼾熟睡了。那樣子,就好像多麼習慣於這種山小屋之夜似的。

  2

  次晨,七點稍過我們就從冷小屋出發。岩瀨裝著很有活力的樣子。但是,我自己分明感覺到昨天的疲累,成了一種疼痛感留在我的腰腿之間。

  這天一早起天空就微微陰沉著,有淡淡的陽光灑下來。不算挺好的天氣。昨天那麼清晰的每一座山,都被鉛灰色的層層雲海給鎖住了。甚至連風似乎也濕濕的。

  在灌木帶裡前行約一個小時,來到有大小石頭累累的岩場。

  驀地裡,我聽到汽笛聲。我一驚,站住了。

  「是大町的工廠響的。」

  江田老大說。確實像是從遙遠的下面傳來的,可是大町的噪音竟然會傳到高度相差二千幾百公尺的這裡,真是不可思議。

  我想起了外國電影的一幕,攀登勃朗峰頂的登山者耳畔響著山麓村落裡教堂的鐘聲,覺得羅曼蒂克極了。

  劍峰、立山連峰被黑黝黝一片的雲遮住,無法看見。而這情形還一直繼續到最後。

  離開小屋後大約兩個小時,我們抵達了有一座好大的石標的南槍嶽頂上。那兒形成一個小小的平臺,可惜四下眺望都被雲層封鎖住,什麼也看不見。

  「這種天氣,唉唉,好可惜。」

  江田老大瞪著雲說。然後又改口:「這兒可以看到所有的北阿爾卑斯的山的。從這兒看不到的山,通常叫『冒牌貨』呢。好遺憾啦。」

  岩瀨茫茫然地坐著。

  我發現到大約從這個時候起,風變得強勁些了。它好像當著人家的面掃過來,而且還是含濕的。霧像白煙,從穀間升上來,往我們這邊流過來。

  「不行。天氣要變了。」

  江田老大說著蹙起了眉尖。

  無妨,照預定前進吧。這麼提議的是岩瀨。在他臉上,充溢著一種精氣,和昨天判若兩人。

  可是過了北槍嶽以後,白色的霧好像越來越濃了。視野變得更窄。前面是急陡的下坡,才不過二十公尺遠就已經白濛濛一片。因為風十分強勁,霧激烈地打旋捲動,疾馳而去。

  「危險呢。」

  江田老大駐足說。這嶺脊上的小徑,兩旁往陡峻的山谷滑落,尤其北壁那邊有疾風卷上來。

  霧在風裡擺蕩,時不時地形成瞬間的裂隙。這時,岩壁就會在眼前露出一部分,但卻是在腳下好深的地方。當白色的雪溪在遠遠的下方顯露出來時,我陡地感到一陣恐怖。我彷佛看到自己被風掃倒,在雲霧猛地在打旋的陡削岩壁上往下滾落。

  「咱們回去。」

  江田提議。岩瀨居然對我們的領隊表示了反對。

  「不會有問題的。我們還是前進吧。都來到這裡了,怎麼可以折返呢?」

  他的口吻堅定有力,意態昂然,甚至還似乎含著嘲笑意味。他是完全恢復從東京出發前的那種氣勢了。

  「看,那邊,他們也在走。江田大哥,我們還是去吧。前面小屋,比折返近多了。」

  岩瀨又加了這麼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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