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松本清張 > 迷茫的女郎 | 上頁 下頁
一五


  河內三津子急忙拿起話筒:

  「是是,我是資料調查部。……喲——是你啊!……什麼?……衣料?在大百貨商店買的。嗯嗯。五樓角上。……對對,或許還有。今天下班?……、是這樣!一塊走也行啊!……哎哎。5點?好的好的。在哪等?……」三津子那悠然的聲調,更使人緊張得喘不過氣來。

  當天傍晚,在報社的公告欄前,擠滿了報社的職員,黑壓壓的一片。那裡,剛貼上油印的任免命令。命令上寫道:「給予資料調查部部長末廣善太郎以警告處分;給予資料調查部次長金森謙吉以告誡處分。」接下來是:「調部長末廣善太郎到事業部工作,享受部長待遇;調次長金森謙吉到世論調查室工作,享受次長待遇。」毫無疑問,這種調動,等於被打入冷宮,降了職權。儘管說仍享受部長、次長待遇,實際上是有職無權。

  三澤順子站在最後面,遠遠地朝那塊佈告看丟,身子在微微顫抖。她想:末廣部長降職到事業部,金森次長發配到世論調查室,當然與此事有關的整理部部長也會受到同樣處分。但是為什麼沒有看見對自己的處分命令呢?公告上也通報了把整理部的次長從整理部調到校閱部,對整理部職員木內一夫提出告誡,並調到地方版搞整理工作。但為什麼沒有自己的名字呢?

  編輯局長川北良策一貫倡導要「賞罰嚴明」,似乎想以此達到整頓紀律的目的。由於他的前任是個相當散漫的人物,他那隨隨便便、放任自流的作風,以至使編輯局內部松松跨垮、不堪收拾。在報社,實際上存在著兩股勢力。這裡面,既有前編輯局長的對立面,也有現任編輯局長的反對力量。

  川北局長就職還不到三個月。在此以前,他是政治部部長。這位新局長不願因襲前局長的方計,因此,人們猜想,他遲早要實行「川北人事」政策。這政策要在摸准局裡工作以後,得四個月左右才能開始實施。這次的處分公告僅僅是「川北人事」政策實施的前奏,它未必是川北的整個部署。僅僅因為錯登了一張照片就給下屬如此嚴厲的處分,足以說明了這一點。如果把「處分」說成是「殺雞給猴看」意思將更確切些。

  順子悄悄地離開人群。她感到有罪不容赦的責任。因為她,那麼多的人受到傷害,這使她無論如何也平靜不下來。

  命令是6月3日起草,四天后發佈的。

  調到事業部的資料調查部長末廣善太郎,意志消沉是可想而知的了。他那從局長室返回時的神情,也可以證明。連他也沒想到處分會如此嚴厲。說是享受部長待遇,實際上,事業部早就有一位德高望重的部長。他的部長待遇,幾乎跟坐冷板凳是同義語。這對於處在發跡仕途中的末廣善太郎來說,無疑是一個棘手的障礙。哪怕是稍微恢復一下元氣,至少也要一兩年時間。如果認識到錯誤不是他一手造成的,而把它歸罪於部下的疏忽,他也許不該消沉,他還有可能再度抬頭。然而大家有目共睹,從他一直頻繁活躍在報社的要害部門來看,即使在仕途上停滯一兩年時間,對他來說,也是一個沉痛的打擊。

  次長金森的情況更糟糕。那個世論調查室,在報社的地位之低下,更不待說了。無論從哪一方面看,報社的核心、主流是政治部、經濟部、社會部和整理部。他們起主導作用,決定、安排當天的新聞報道和組織稿件。而世論室算什麼,連預算都不寬裕。直截了當地說吧,他們因公外出需要乘坐報社的車輛時,連社旗都不讓打出去。更多的則是乘坐電車和公共汽車。

  說起來,校閱部、資料調查部、世論調查室在一個報社裡,都是缺一不可的部門,也應該受到重視。他們是在背後出大力、流大汗的。但特殊的是,在R報社的世論調查室,就不是這樣了。調查室是一群再也提升不了的,從各部貶下來的次長彙集的地方,而一些被認為沒有能力的人也塞到這裡。

  世論調查室離校閱部不遠,透過窗戶看去,那兒光線很暗,房間裡只擺了四、五張桌子。幾個完全失去了銳氣的中年人或上了年紀的職員,在那裡死氣沉沉地工作著,或整理徵詢意見的名信片,進行歸結匯總,或統計各機關、各民間團體發行的報告等。

  把金森謙吉調到世論調查室,名義上是次長待遇,其實什麼工作也沒有。沒有工作幹,這對一個新聞記者、一個靠工資維持生活的人來說,應該是再痛苦不過了。有人會說,不幹工作,每月還能領到工資,應該慶倖嘛!其實不然。一個人在單位無所事事,吃些嗟來之食,不亞于死乞白賴地被人半死不活地養著,心裡不好受啊!因為,作為金森謙吉,如果不考慮他平素的成績,就這樣處分他的話,那將比末廣善太郎更沒有抬頭指望。他將默默無聞地在那光線暗淡的角落裡無職閒居,百無聊賴地打發餘生,直至退休。

  還有一件更使三澤順子內疚的事,那就是整理部的木內一夫被調到地方版搞整理工作。同一項工作,派甲也好,派乙也行,其價值判斷或許不盡相同。同是整理工作,但該社的整理部和地方版的整理室,工作上有天壤之別。不管怎麼說,整理部是負責該報社的正刊工作,這是報社的門面,是精髄;而地方版,只是在報紙裡填補空檔、充實報屁股的。

  各家報社都有都內版或市內版,還有為郊區縣設的縣版。縣版欄內刊載的消息,多是縣裡發生的事件。報紙上保留的縣版只有一個很小的版面。它所刊載的是些從警察署、縣府、市政府以及各團體取材的地方性報道。

  所謂地方版的整理工作,就是整理編輯從各分社或聯絡員那裡寄來的地方性稿件。那麼一小塊版面,只能刊登一些諸如畜產方面牛的競賽會,報道蔬菜生產方面的情況,或某地建了一所小學,或消防署召開了表彰大會,或其他文化集會的消息等等,如此而已。整理起來特別沒勁。

  順子想,木內一夫看了佈告後一定很沮喪吧!在有樂街站站台上碰到他時,知道他買書和詩集聊以自慰,現在,不知他又用什麼辦法來解脫自己了。

  順子為木內一夫受了處分,而自己卻沒有受到處分有些迷茫和不安。也許因為她是剛進報社不久的新手嗎?或許報社根本就沒有把女職員看在眼裡,覺得連處分都配不上?認為女職員只能做些輔助性工作,總是把女職員看成是半個人,也是順子所感到不公正的。

  即使是這樣開脫自己,三澤順子也沒有感到輕鬆。沒有處分她,更使她感到難堪和困窘。她不得不想到辭職了。

  順子不想馬上返回資料調查部。她明明知道自己情緒衝動,想使自己冷靜一下。

  她沒有乘電梯,而從三樓摟梯搖晃著走下來。她想到大門口去透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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