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松本清張 > 迷茫的女郎 | 上頁 下頁
一六


  公佈處分命令不僅在編輯局內部進行,而旦也通告到印刷局和業務局等部門。編輯局內部即使對此事不太關注,但其他部、局對通告也會產生濃厚興趣的。以前對事件內幕不太瞭解的人,看到公告後,也往往特意去向編輯局的人員打聽,指手劃腳,嘀嘀咕咕。三澤順子不乘電梯是想回避這些人。然而從樓梯下來時,她仍然覺得有許多不認識的人,同她擦肩而過,向她投來異樣和非難的眼光。

  她打算回家以後就寫辭職書。回家後立刻就寫!明天一大早就帶來交給部長。但今天她無論如何要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尤其是上班時要特別注意。所有與事故有關的人員都受了處分,唯獨她——這個「罪魁禍首」,卻沒有受到觸動,不管是什麼理由,她都會受到責難。她越發感到自己罪不容恕了。如果給她一個明確的處分,也許她就不會想到辭職了。但是辭去公職以後,她又怎麼辦呢?三澤順子現在連10萬日元的積蓄也沒有。儘管R報社是個一流的大報社,但對一個走進報社不過一年的女職員來說,退職工資之少,也是可想而知了;而且在她畢業前夕,順子是把報社當作唯一目標來應試的。現在,她就是打算改換門庭進其他公司,也還需要時間去找門路。至於什麼時候才能重新工作,也還是不得而知。

  三澤順子在大門口的傳達室門前走來走去,茫然不知所措。她極力想使自己平靜下來。她那無意義的踱步,被傳達室裡一個叫林田的女職員看到了。林田驚奇地打量著這個漂亮女人。她比順子大五歲。

  三澤順子又返回樓梯。她邁著沉重的腳步,一階一階地往上移動。可能是神經過敏吧!她仍然覺得從上面下來的人,不友好地盯住她。好不容易才上到三樓。三摟走廊的一頭貼著處分公告,說不定仍有很多人圍在那裡看。順子避開人群朝另一頭走去。從這裡回到資料調查部要繞一個很大的圈子,只是碰到的人會少些。

  剛走幾步,三澤順子就後悔了。

  這邊的辦公室有論說委員室、編輯局長室、主幹室等。職員們通常把這個走廊叫做「青雲之路」。這是模仿「絲綢之路」叫起來的。意思是說專供上層人物行走的道路,按理說這邊應該沒什麼行人。三澤順子小跑似地急步走過一個個辦公室,只要走過主幹室,走過會議室,走過總務部,離資料調查部就近了。正當三澤順子從論說委員室門前經過時,突然,對面的門開了,從裡面走出一個人,使順子感到心臟好像立刻停止了跳動。

  她撞上的正是她最敬畏的人物——編輯局局長川北良策。川此良策好像急於去辦什麼事,忽然碰到三澤順子,也楞了一下。順子搭拉著眼皮,邊走邊對編輯局長那矮墩墩的身軀鞠了一躬。

  「嗯。」局長簡單地還了禮。

  順子很吃驚,不由得抬起了頭。她沒料到局長還會「嗯」那麼一聲。

  平時在報社,川北局長無論誰在什麼場合跟他鞠躬或打招呼,他總是無言地點下頭就算了。讓人感到他傲慢不遜,也更覺得他威嚴可畏。像今天這樣出聲還禮,還是從未有過的。

  川北局長看了順子一眼。僅僅是一眼,也使順子吃驚不小。她低下頭,逃跑似地急忙走開。心臟七上八下地跳個不停。局長看她一眼,也是順子始料不及的,據說這位編輯局長在編輯局最大的特點是,無論誰和他鞠躬或打招呼,向來都是愛理不理的,眼睛總是停留在原來的位子上。特別是對女職員更是不屑一顧,不知為什麼,今天卻是這種態度。

  順子認為,局長至今也許還不知道是她和真佐子乘坐了局長的車,那天晚上,局長也沒有認出她來。局長看了她一眼,也許是無意的;出聲還禮也許是偶然的。但她又想,那天晚上,是不是局長已經認出她,至少知道她是報社的職員,而故意裝作不認識呢?可她又立刻否定了這種看法。從局長川北良策當時的態度看,確實像是第一次遇到的一個全然不相識的人。局長會清楚地知道,和三原真佐子那種職業的女人親近,如果被本單位女職員看見,是很不體面的。他將會掩飾自己,舉止言行也不會那樣自然。對一個普通的男人來說,也不會有這祥高的演技。

  那麼,剛才局長的眼神到底怎樣解釋才對呢?那確實是有意識地盯住她看的眼神。……總之,那眼神,不像是似曾相識的回憶。真奇怪,順子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要糾纏在這個問題上。

  三澤順子回到資料調查部,心情仍不平靜。部裡有四、五個人在談論著什麼,一看見她進來,談話立刻中斷了。河內三津子也正與鄰座的田村說著什麼,看見她進來,就迅速止住了話頭,眼光落在一張剪貼的外國報紙上。

  順子看見部長末廣和次長金森的位子上空蕩蕩的,知道他們都不在。那兩個空位子使順子的心象針紮一樣難受。

  現在,部長和次長的情緒怎麼樣了?他們各自幹什麼去了?順子在設想著。次長金森謙吉被局長叫去後,肯定已經知道了對自己的處分,他多半是自暴自棄。但他再沒回到部裡。是去哪裡解悶了,還是已經回家了?不,大概沒回家。他白天在麻將鋪,晚上去酒館,一定很晚才回家。部長末廣善太郎這會兒也許更沮喪了。或許他正呆在那些親切的部長夥伴中巧妙周旋,搔著頭傻笑似地說:

  「哎呀,又被幹到了!」

  在那裡,這位部長是有政治頭腦的。他會宣稱不是自己的失職,而是部下的責任,總之,是運氣不佳才觸了黴頭的。或許他期待著那些部長夥伴會安慰他:運氣不好嘛!那不過是形式上的處分,風頭一過,說不定還會官復原職的。

  順子打算今天早點回去。辦公室裡的氣氛使她無法坐到下班。部長、次長均不在,她就跟河內三津子打個招呼,說自己不舒服先走一步了。順子迅速收拾好桌子上的東西,又跟大夥說:

  「對不起,我先走了。」說完就告退了。

  順子來到走廊,河內三津子搖著她那滿是卷毛的頭從後面追上來。

  「三澤,等等。」河內三津子把兩手扶在順子肩上:「你的心情我完全能夠理解。」說著,摟抱似地帶她進了冷清清的茶館。

  這個荼館在三坪算是個大茶館,安排了一個管總務的老婆婆為職工們燒水。這時爐子上面落了薄薄的一層灰,一把水壺坐在上頭。

  「今天的事,對你打擊很大,這我清楚。」河內三津子像個老大姐似的:「你的心情我理解,但不要想不開,雖然你出了差錯,誰都會出差錯的。只是,問題的關鍵是編輯局長的處分過於嚴厲了些。你因為來報社的時間不長,才沒給你處分,我認為是這樣的。」

  「這樣反倒更使我難堪,也於心不安。是我惹下麻煩的。」順子本不想哭出來,但是,她終於沒能控制住自己,放聲大哭起來。

  「你不要難過。」河內三津子說:「那件事,你沒有必要負什麼責任。說真的,部裡的同事都在慶倖呢。你不是也討厭部長那傢伙嗎?至於金森,他那吊兒郎當的樣子,大家早就忍無可忍了。這個人在部隊是個兵油子,在報社又是老資格、老前輩。平時,大家勉強順著他也是出於不得已。這樣倒痛快。說起來,多虧了你啊!如果沒有你那幸運的失誤,真不知道還要被這兩個傢伙困到什麼時候。」

  「……」順子沒說話。

  「哎,今天早一點回去也好。明天,一定要打起精神來上班。不要有別的想法。大夥都很感激你呢!你要大模大樣的來上班,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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