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松本清張 > 黑色皮革手冊 | 上頁 下頁
一二三


  這份資料也就是元子的「第三黑皮筆記本」,是前些天由安島富夫帶領,去前任校長江口虎雄家裡取來的。安島和橋田的關係很壞,江口老人對橋田也很有氣,可以說安島和江口是橋田的共同敵人,因此兩人便攜起手來,把記錄橋田壞事的筆記本借給了元子。

  但是,元子現在對這個問題產生了新的懷疑。元子把得到江口筆記的事已經對橋田說過了,所以橋田就認了輸,答應把梅村那塊土地無償讓給元子,並簽署了字據。

  橋田現在違背諾言,這會帶來什麼惡果,他是知道的。可是,他又鑽了法律的空子,玩弄了訟師詭辯術的伎倆。看架勢,橋田是要和元子對抗到底了。

  是什麼原因推動橋田變了心呢?橋田明知元子一旦發表了那些材料,就要使自己身敗名裂,可是為什麼他敢斗膽進行反擊呢?究竟是什麼消除了他那恐懼心理呢?

  元子首先產生的不安是對江口虎雄的筆記內容發生了懷疑,是不是老人記的不準確?

  她細心想了想看,不能不感到心慌。江口雖說是校長,但只是一尊牌位,預備學校的經營和事務,完全不讓他接觸,一切都是橋田獨裁。因此,江口對橋田的做法雖然就近看到一些,但那記錄可能有一半是推測的。學生家長的姓名,以及從他們那裡收來的錢數,雖然都有記載,但那也可能是江口老人的推測。

  橋田開始聽說有江口的筆記,不覺吃了一驚,感到害怕。後來他可能察覺,江口老人的筆記,只是根據自己的推測寫下來的,不能公佈出來。所以他對筆記又不害怕了。元子分析橋田的變化,很可能就是這個原因。

  那麼,江口的筆記真的是憑推測寫下來的嗎?寫在那裡面的具體內容靠得住嗎?元子覺得有必要和江口老人確認一下。

  橋田是個心術不正的人。也可能是他在故弄玄虛,我不能再上他的當。假若江口的筆記是事實,那我就可以捲土重來,再次向橋田發起進攻。——她從法務局港派出所出來,搭上了出租汽車說,要到江口虎雄住所的代田去,就是為了這個目的。

  元子重新打起精神,走出茶館。接近初夏的太陽,儘管到了下午四點,還掛在高高的天空。她又搭上了出租汽車。這一次是個人出租汽車,司機年近六十,運行安全平穩。環行七號線路上的車不多。象貨車一樣的卡車震動著地面趕超了過去。

  「再過兩個月就放暑假了,私人汽車都結伴分散到地方上去了,這裡的道路行車就自由方便多了。」

  老司機背著客人自言自語地說。元子想起了她在銀行的時候,中伏休假時,曾經獨自去北海道旅行過。

  她既沒有愛人,又沒有親密的朋友,平常總是自己一個人走路。她所去的各個地方,遇到的其他旅行者,不是闊氣的團體夥伴,就是雙雙對對的配偶。自己一向是孤零零地獨自旅行,並且已經習慣了,也不特別感到寂寞。她已習慣於孤獨地生活在四面白牆的銀行內,那就是自己的世界。

  從白牆內飛出來,元子才發現了自由的、新的世界。她認為只要有才能,這個世間就是英雄用武之地,為人一世,只有在這個天地裡生活才有意思;似乎無論怎麼發展都能行得通,可供試驗的可能性是無限的,人世間宛如夏天的太陽一樣,閃爍著使人眼花繚亂的絢麗色彩。

  然而,這種光彩突然被雲翳遮蓋了——

  「好啦,就到這兒吧。」

  元子原先見過的景色又呈現在眼前。老司機慢慢把車駛近寬廣道路的一側:「留意。」

  元子下車的時候,老司機關心地提醒她。她意識到,自己的臉色可能還是蒼白的吧。

  對面有個小車站,那是井頭線的新代田車站。元子見了這個小車站,就想起是從這條小路走進去的。她對這個地方仍然記憶猶新。

  路的兩側,是連綿不斷的住家和公寓,住家的房屋周圍有牆。頭一次來的時候,因為是在夜間,看不清楚,所以這次來一看,感覺周圍的情況和上次稍微有點兒不同。右側是廢品回收店。元子還記得,上次夜間來的時候,在街燈的光照下,看到過那家的廢品堆。左側住家的房前,是枝葉繁茂的櫸樹,那天夜裡來的時候,那一塊道路上的黑暗,正是這株茂密的櫸樹把燈光遮住而投下的陰影,一起步行的那個高個兒男子就站在那樹下黑暗的路上,把手摟在她脊背上拉近跟前,貪婪地吸吮著她的嘴唇。現在在那門前,是一個穿襯衣的中年男子正在用軟管給樹木澆水,還有幼兒在歡快地戲鬧。

  「我愛您,以前就對您產生了好感,您沒看出來嗎?——」

  那天夜裡安島富夫的聲音仿佛又迴響起來。她沒好氣地啐了口唾沫。

  這兒仍然是緩緩的下坡路,聽得見右側傳來的電車聲音,穿過三個十字路口,看到路正面豎著一塊告示牌,上寫:「此路不通」——一切一切都和那天夜裡一樣,只是光線的明暗對周圍的景色投下的色彩不同而已。

  在拐角處有戶人家,小門裡面是二層建築的舊樓房,院內一直通到正門,生長著一排排翠綠的吊鐘花。

  元子在舊式格子門的旁邊,清晰地讀著「江口」二字的門牌,又很快地撳了下電鈕。

  裡面靜悄悄的,沒有馬上回應。外面騎自行車的孩子們大聲喧嘩著通過去。元子再一次用手指按了門鈴。

  元子在等待門內回聲的時候心想,出來接待的人,可能還是上次夜裡的那個眯縫眼兒、圓臉型的兒媳婦,她的唇邊有顆小痣,就是和安島富夫說話,態度也格外謹慎客氣。就是那個兒媳婦把江口虎雄的筆記轉給了安島,並且說她的公公已經睡下了……

  裡面傳出了響動,有人走到了門口,聽出是木屐的腳步聲,元子從格子門前後退了兩步。

  格子門敞開了,站在門內的,是大塊頭的禿頂男子,宛如一個和尚。他那佈滿皺紋的臉上,鑲嵌著一對橡子一般的眼睛,朝著元子瞪得滾圓。

  「初次見面。」元子躬腰道禮後,又道:「我是原口元子,是來拜見江口先生的。」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