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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八


  「哦——」警部突然從椅子上站起身慢慢走到窗前,窗外的天空中積滿了厚厚的雲,警部眺望著對面的建築物,他把手背在身後悠然地站立著。

  「好吧,既然你這麼在意,那就告訴你好了。」他依然背對著戶穀,「藤島千瀨和寺島豐都是在京都被捕的,因為她們當時在一起。」

  「一起?」戶穀嘟囔著,京都?旅館?兩個人一起?!戶穀恍然大悟,仙台車站站台上藤島千瀨和男伴的身影鮮明地出現在自己眼前。「這麼說,寺島豐當時是女扮男裝?」

  「哦?你已經知道了?」警部轉過來,發問的口氣不無嘲笑之情。

  戶穀意識到自己被騙了。瞬間,一切真相大白,

  ——寺島豐在謀殺現場恢復了知覺,她曾經想過回去找戶穀理論,但這樣達不到報仇的目的,所以她改變了計劃。

  ——她去的是下見沢那裡。下見沢聽了全部事情經過後,擬定了一連串計謀,並立刻把舊識藤島千瀨叫了過去。

  ——寺島豐在藤島千瀨面前把一切都說了出來。藤島千瀨終於明白了戶穀是什麼樣的人,於是開始實施下見沢的計劃,把自己的財產以成立新的有限公司的形式凍結起來,切斷了戶谷的經濟來源。

  ——可是,這一計劃不能讓戶穀知道。於是,下見沢要藤島千瀨以收購各地溫泉旅館為名,進行一趟溫泉之旅。若不編出這樣的藉口,藤島也不會聽從下見沢的主意。

  ——事實上,藤島千瀨也被騙了。雖然成立了新的公司,但從一開始下見沢就沒打算做什麼事業。藤島千瀨卻被他蒙蔽,為了新的「事業」,開始去各地考察想要收購的旅館。讓寺島豐女扮男裝跟藤島千瀨一起旅行,則是故意讓戶穀吃醋。促使他一直追蹤兩人的去向。等這一切計劃都實現,然後,下見沢便忠告藤島千瀨,告訴她待在東京很危險,讓她和寺島豐以旅館考察為名去了關西地區,之後又找機會給警方寫了舉報信。因為他已經聽藤島千瀨和寺島豐述說全部經過,所以舉報信的內容既具體又正確,於是警方便立即出動,在逮捕寺島豐和藤島千瀨的同時,也申請了對戶穀的逮捕令。下見沢的目的是既讓戶穀喪失財產,又把被他利用的兩個女人交到警察手裡,最後除去戶穀這個人……

  「咦,怎麼啦?」警部伸長脖子觀察戶穀的臉,「你的臉色怎麼那麼難看?心情很不好吧?」警察流露出擔心的表情,內心其實滿是譏諷。

  「警部先生。」戶穀雖然全身顫抖,但還是顫顫瘋窺地站了起來,「下、下見沢怎麼樣啦?請你逮捕那個男人!那個傢伙從我這兒奪走了一千八百萬日元,而且還打算奪走醫院的土地!請立刻逮捕下見沢!把下見沢……」話沒說完,戶穀已經痛哭流涕:「只要你逮捕他,我什麼都說,什麼都坦白。」

  「你總算這樣說了。」警部的臉上露出感動的神情,「一直等著你這句話呢!好,一定會逮捕下見沢的,你就放心把一切都說出來吧。好了,別那麼大負擔,撐到現在很辛苦吧。」警部這次說話的語氣像是戶谷的親人。

  「真的能逮捕下見沢嗎?」戶穀神情恍惚地嘟囔著。「肯定能抓到。那傢伙躲在哪裡,很快就會查出來的,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我都跟你說過多少次了?那麼,接下來,把你做過的事從頭到尾說出來吧!」警部重新拿出一張審訊記錄紙,拿起筆,等著戶穀的坦白。

  可是,戶穀沒有說出話來,「嗚嗚嗚」像小狗一樣地嗚咽起來,最後變成了嚎啕大哭。

  8

  開始戶穀的第二次審訊記錄時,已經是夜深,之前晚飯時,警部請戶穀吃了鰻魚蓋飯。他倆面對面坐著,看起來很親密,警部把淋了醬汁的米飯大口扒進嘴裡,咬鰻魚時還發出了滿意的聲音,並津津有味地喝著茶水,戶穀也幾乎把蓋飯都吃光了,從昨晚開始就沒有吃過東西了,直到吃到鰻魚蓋飯的時候,才感到自己已經餓了。

  「呦,都吃完了呢!」警部端詳著戶穀捧著的飯碗,心情看起來不錯,「戶穀,這是因為你的心情平靜下來了。怎麼樣?吃得很香吧?之前你一直吃不下飯,是因為你一直試圖隱瞞真相,心裡憋得難受。現在因為決定都坦白出來,也就輕鬆了,胃也開始活動起來了。」

  吃完飯,警部一邊拿牙籤兒剔牙,一邊喘著粗氣。真是粗俗的吃飯習慣!想到自己被這樣的男人威逼利誘調查取證,戶穀覺得很丟臉。可是,他並沒有打算全部承認警部所說的罪行。

  問:你使用毒藥殺害了橫武辰子和藤島春彥,並以橫武辰子是急性心肌梗塞、藤島春彥是心臟麻痹為名,寫下了死亡證明書。這一點你承認嗎?

  答:我沒有做過這樣的事。死亡證明書是我作為一名醫生對病症做出的判斷。

  問:可是,你承認了護士長寺島豐給橫武辰子注射了毒藥這件事。

  答:那是我後來才發現的事實。當時橫武辰子的症狀跟心肌梗塞很像。如果說是誤診;倒也罷了,但絕不是一開始就知道她是中毒死亡而故意隱瞞。

  問:藤島春彥的死是因為你直接給本人注射了XXX。但你把死因寫成心臟庥痹,又作何解釋呢?

  答:對於藤島春彥,我只是應他妻子的要求做了應急搶救。注射的是樟腦液以及XXX、XXX等藥物。可是,XXX這種有毒物質沒有注射過。

  問:可是,護士長寺島豐作證說你注射過。事實上那種藥品還儲存在你的藥劑科。

  答:寺島豐沒有資格作證,她的證詞純粹是一派胡言。而且,那種藥確實作為常備藥品儲藏在醫院裡,但是給藤島春彥注射、致其死亡的事,我絕對沒做過。無論如何,死亡證明書是我憑著醫生的良心寫的。

  問:只要醫生寫了死亡證明書,把它拿到區政府的辦事窗口,不受任何懷疑就可以給家屬開出火化許可證,這件事你知道嗎?

  答:我知道。

  這是戶穀最後的抵抗。戶穀覺得,他可視情況承認自己殺害橫武辰子和藤島千瀨丈夫,但作為一名醫生,拒絕承認寫過假的死亡證明書是他最後想守住的「良心」。醫生利用工作的便利來做壞事,因此而遭受的指責要比做殺人犯更加痛苦。這看上去貌似他最後殘留的些許「良心」,實際上只是作為醫生的虛榮心而已。但如果否定了捏造死亡證明書這件事,殺害橫武辰子和藤島春彥的前提也就不成立了,難怪警部會抓著這點不放。

  審訊一直持續到夜裡十一點,戶穀和警部都已經筋疲力盡了,戶穀拼死守護著最後的這道防線。晚飯時還在一起融洽用餐的兩個人,到深夜時已經變成劍拔弩張的對手。戶穀那天晚上承認的只是殺害寺島豐未遂這一事實,對利用重金屬鹽類謀殺橫武辰子的丈夫常治郎這一點予以否認,雖然承認給過橫武辰子感冒藥,但完全否認在裡面摻入毒藥。警部基於戶穀每次與橫武辰子密會都會給她感冒藥,一直試圖讓戶穀承認摻入毒藥這件事,但他頑抗到底。儘管通過對橫武常治郎的臟器切片進行精密檢查,已經測出中毒反應,但他依然否認了自己的行為,戶穀堅持,是妻子橫武辰子擅自把毒藥混進去讓她丈夫服下的。

  十一點的鐘聲敲響時,警部表示今天晚上先告一段落。

  「戶穀,看來你還是沒有醒悟啊?」警部的表情變得很難看。

  「醒悟?您是指什麼啊?」戶穀毫不客氣地回答。

  「就是把你心中的污垢徹底清除掉!你還迷茫呢,還在試圖抵賴,因此,你沒辦法全部坦白啊,你這個懦弱的男人!可是,都這個節骨眼上了,你還是把一切都坦白出來為好,那樣才能給檢察官留下好印象,像現在這樣一直撒謊,誰都不會同情你的。好,明天還要繼續,你先回拘留所,一個人好好想想吧!」

  戶谷已經滿頭是汗,痛苦地離開了座椅。他早已打定主意,再怎麼想,也是同樣的回答。

  「你已經無法重回社會了。」警部目光犀利地看著戶穀,「如果你能否認全部罪狀,也許還有機會立刻被釋放,可你至少承認了謀殺寺島豐未遂。單憑這一點,你已經無法再在社會上立足了,你的心情可以理解,總是想抓住最後的救命稻草,是吧?可是,你已經一無所有了,既然如此,何不全部交代?這樣也可以輕鬆地站在法庭上,更能夠得到世人的同情。你再怎麼狡辯,也都是人證、物證俱在啊。」

  戶穀起身後,警部隨即站在他旁邊,像戀人一樣抓住他的手腕。

  審訊室的門打開了,他們來到昏暗的走廊上,沒走幾步,突然,戶穀眼前閃出刺眼的光芒,他的前面和走廊兩邊現起此起彼伏的閃光燈。

  「是報社的記者,」警部低聲說,「如果你不想被拍,我們可以拿毛巾蓋在你頭上。」

  「不,沒關係的。」戶谷昂然挺身,「這樣沒問題。」

  戶穀想起出現在報紙上的犯人的照片,兇犯總在頭上戴著頭套或者蒙上毛巾,像在進行舞獅表演。戶谷不想被世人看到自己那樣醜陋的樣子,什麼都不蓋,反而可以讓世人看到主張自己無罪的態度。這一瞬間,戶穀又想到了槙村隆子,報社記者擁了上來,警部試圖穿過人群。

  「請等一下。」人群中有人喊道,「兩三分鐘就好。請讓我問疑犯幾個問題!」

  警部進退兩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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