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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是嗎?你不是早就有準備了嗎?這個時刻總會來的。」戶穀喜歡用暗示的方式讓橫武明白他的意思。

  「醫生,真的是那種藥起了作用嗎?」橫武目光炯炯地盯著戶穀,罪惡感、神秘感等種種複雜的內容都包含在了她的視線裡。

  「說不好。」戶穀含糊其辭。他不想過分強調假毒藥的效果,不然以後就解釋不清了。

  「要是被別的醫生發現了怎麼辦?」橫武仍然擔心著。

  「不要緊的。到目前為止,醫生不是什麼都沒說嗎?」

  「嗯,這倒是。」

  「對啊。若是發現了什麼,現在你肯定要被問東問西了,什麼都沒說,就表明醫生沒有絲毫懷疑。」

  「是啊,但是,他快要死時,身體上不會出現什麼特殊的反應吧?」

  「絕對不會的,放心,我給你的不是那種藥。」「不是那種藥」這句話其實暗含了兩層意思,一層意思是,他給橫武的只是感冒藥。只是橫武一廂情願地認為那是毒藥,並堅信每天給病人吃一點就會漸漸發揮作用。而橫武則會順理成章地將「不是那種藥」理解為:不是那種吃下去會在屍體上出現徵兆的毒藥。這樣,萬一以後事情敗露,戶穀也可以強調這一點,把責任完全推掉。

  從旅館到橫武家,開車三十分鐘就能到。夜深人靜的街道上只剩下車,沒有什麼行人。戶谷的車被好幾輛出租車超了過去,他卻還是不疾不徐地行駛著。他當然知道,這樣的話,坐在車裡的橫武會因此更加焦急,若是平時,自己的車被出租車超過是絕對不能忍受的。

  戶谷把橫武的手放在自己的膝蓋上,時不時握一下,隨著下車時刻的來臨,橫武恐懼得一動不動。

  「到了。」戶谷對橫武說,他滅了車燈,抱了抱她的肩膀。

  「醫生,」橫武的聲音近乎低吼道,「我好害怕,要是我回家時他已經死了,怎麼辦?我實在害怕踏進家門。」

  「不要擔心。」戶穀安慰道,「如果那樣,從今以後你就是店裡名副其實的主人了,沒有人敢指責你。」

  「但是,親戚們會來的。」

  「你只要按我教的說就行。」

  橫武深吸一口氣,迅速起身打開車門,像只貓似的躥了出去。

  戶穀一邊抽著煙,一邊盯著她飛快而去,她的背影仿佛被風卷起似的消失在黑夜裡。

  戶谷走進自家玄關時,傭人聽到他的腳步聲,睡眼惺忪地迎了出來。

  「您回來了。要洗浴嗎?」

  「不用了。關上門,你去睡吧。」戶穀脫掉鞋,醉酒般搖晃著身子上了二樓。

  回到自己的臥室,戶穀本打算直接換上睡衣睡覺,但一想起從藤島千瀨那裡拿來的「志野」,又忍不住走到隔壁的陳列室。打開燈,玻璃架上的藏品在燈光下熠熠生輝。

  戶穀欣賞著放在架子上的「志野」,無論怎麼看都非常喜歡。可能是眾多藏品擺在一起,高下之分一目了然的緣故,讓「志野」顯得格外出眾,戶穀站了好一會兒,細細地品味著,雖然還不知道它是藤島預訂的還是買的,但既然已經放在了這個架子上,那就是他的東西了,要得到那個女人的東西,雖然開始要磨蹭很久,但最終還是會變成他的。

  戶穀正專注地看著茶碗,恍惚聽到身後傳來些許輕微的腳步聲。回頭一看,一身紅衣的寺島豐矗立在門口,和上班時的一襲白衣不同,她換了一件與年齡極不相稱的鮮紅色的華麗和服,戶穀先是被她這樣的裝扮嚇住,繼而怒氣騰騰。

  「做什麼?」戶穀怒目圓瞪。

  「您回來了。我泡了茶。」

  寺島豐兩手正端著託盤,裡面放著咖啡杯和茶碗。

  戶穀真想痛駡她一頓來發洩心中的不滿,但每次又都不了了之。在這個女人強大的氣場之下,他總會莫名其妙地覺得憋屈,有氣無處撒。最多只能擺出一副臭臉,算作自己的抵抗。

  寺島豐的臉上化著妝,上班時她幾乎都是素面朝天,不知為什麼,下班後反而刻意打扮自己,濃妝豔抹。只是,她的妝容毫無品位可言,只是誇張地在臉上塗上厚厚的粉底,加上她眉毛本來就很稀疏,頭髮也緊貼在腦袋上,個子又高,活脫一個戴著面具在夜間出沒的妖怪。

  戶穀裝作視而不見,仍然欣賞著「志野」。

  「又增加了新的啊?」寺島豐的聲音沒有任何起伏。

  戶穀又嚇了一跳,莫非她已經知道了這個東西是從藤島千瀨那裡偷來的?戶穀沒有回答,要是說什麼,就好像是輸給了她。接下來,她該說有關茶碗的事情了吧?戶穀想。寺島豐卻只是沉默著,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這個女人為什麼現在來這裡?他不能示弱。

  寺島豐好像看穿了戶穀的心思,臉上浮起一絲冷笑。這女人的臉上本來就少有表情。

  「你不在的時候,藤島小姐打了三次電話過來。」寺島豐開口道。

  戶穀用鼻子哼了一聲,他總算明白了寺島豐提及「志野」的緣由。儘管戶穀愛答不理,寺島豐卻完全不在乎,只是慵懶地坐在椅子上,一言不發,默默注視著戶穀的側臉。雖然這讓戶穀覺得有些難受,但他還是儘量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看著茶碗。

  藤島千瀨打三次電話來,肯定是為了茶碗。寺島豐為什麼只把橫武的電話轉到「杉亭」?如果她告訴藤島自己和槙村約會,事情就鬧大了,戶穀這才轉向寺島豐的方向。

  「是你吧?是你告訴了橫武辰子我在哪裡!」見寺島豐點點頭,表情依然沒變,戶穀抱怨道:「你這樣隨便說出我的行蹤,給我找了很多麻煩。」

  寺島豐沒有回答。看著她那副樣子,戶穀心中的怒火開始越積越多。

  「你回去吧!」戶穀道。雖然他為電話的事情很生氣,可聲音上已不那麼強硬了。戶谷每次對寺島豐發火,總是自己在最後氣勢全無。而且,不管事後如何恨得牙癢癢的,下一次又會重蹈覆轍。

  寺島豐仍然坐著不動,既沒有說回去,也沒有表示要留下。如果這樣,那我回去算了,戶穀在心裡盤算著。寺島豐就像是父親的代理人,面對她,戶穀無法像對別的女人那樣,他總能感覺到血親般的壓迫感。而且,他猜不透寺島豐究竟在想什麼。

  事實上,這個女人對戶谷不無眷戀之意。但她或許還是在為自己考慮,所以沒有採取什麼積極的行動。相反,她總是一邊監視著戶穀和各種各樣的女性交往,一邊做出像今晚教唆橫武打電話這樣惡劣的事情來。

  戶穀正準備撇下寺島豐獨自回房間時,電話響了。鈴聲在幽深的夜裡突然響起,讓人感到不寒而慄。戶谷快速向電話走去,寺島豐也準備站起來接電話。戶穀連忙跑去拿起電話,他有種預惑,應該是橫武辰子打來的。

  「是醫生嗎?」橫武的聲音很局促。

  「嗯,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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