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松本清張 > 復仇女 | 上頁 下頁
二十七


  「不,很對不起。」律師從椅子上欠欠身打個招呼。

  見阿部的身影消失在事務所門口之後,大塚欽三從椅子裡站起來,凝望窗外,只見行道樹光禿禿的枝頭在風中瑟瑟搖曳。這條街好象在山谷裡,陽光照不進來。蒙上陰影的街上,行人來往不絕。這時,從窗口瞧見走出事務所的阿部。大塚律師盯視著他的身影,見他伸出一隻手叫住一輛出租汽車,上車時,還回頭往事務所瞧了一眼。當然,在那兒是看不見大塚的。阿部乘坐的車終於在窗口的視野中消失了。

  不一會,辦事員奧村進來了。大塚回到桌邊聽奧村的彙報,可心裡還記掛著方才阿部說過的話。

  老嫗被殺一案,大塚研究了案卷,分明對被告有利。如果再深入調查下去,也許還能發現不少能證明柳田正夫無罪的證據。在富有經驗的大塚眼裡,很清楚柳田這樁案子是件冤案。然而,眼下大塚卻沒法把自己的看法對雜誌記者發表。當時,聽阿部啟一敘述案情的時候,心裡有股衝動,很想告訴阿部柳田正夫是無罪的。但是,最後還是抑制自己沒吐露一字,因為自己一開始就回絕了被告妹妹的請求,而且跟錢的事糾纏在一起,怕招來更大的麻煩。但是,這使大塚的心中投下一片陰霾,久久不能消失。

  辦事員奧村向大塚念著今天一天的約見安排。平日倒不覺得什麼,但今天聽來奧村的話音卻象虻蟲那麼嗡嗡地令人厭煩。

  這天晚上,阿部向九州K市的R律師投出一封信,這位法庭指定律師的名字是從報上查到的。信中要求這位律師寄來老嫗被殺案件的審訊記錄,如果可以的話,能不能借閱一個星期。案子由於被告死亡己算結案,但不知道R律師是不是會輕而易舉地答應這個要求,心中七上八下毫無把握。阿部在雜誌社裡忙忙碌碌,但心裡仍巴望著回音。過了五天,回信終於來了,那是張簡短的明信片:

  來函收悉。關於您提出的要求,不知有何用處?被告的死亡,本案業已結案。從來函推測,似乎用於貴雜誌作素材。很遺憾,審判記錄不能出借。但可以奉告的是,此記錄於一個月前,由一位律師介紹,已借給東京大塚欽三律師。倘若想瞭解本案的詳情,可向大塚律師詢問。

  阿部讀到來信最後一段話,不禁吃了一驚。這以前,他還認為大塚對此案件毫無興趣,從明信片上得知,大塚居然早已悄悄借來記錄。上次去事務所跟他談話時,他絲毫不露聲色,裝得象沒這麼回事似的,一個勁兒地吞雲吐霧。難道那時候,大塚律師還沒見到這份記錄?而且,他當時一再聲明對這案子毫無興趣,還對阿部敘說的內容裝出象頭一回聽到的神態。柳田桐子去拜訪的當口,他對那案子當然不會瞭解。但是,在這之後他特地托F市的律師借來記錄,很明顯,這案子突然又引起他的興趣。不光是興趣而己,准有什麼原因才促使他作出這番舉動。不管怎樣,事實是他借走了審判記錄,恐怕是想仔細地研究一番吧。可是,為什麼當我面卻一字不提?阿部沒忘記大塚當時凝望著牆時那張毫無表情的面容,冷冷的語調,一開頭就表示拒絕的態度。然而,大塚欽三明明知道案情,可為什麼卻要裝出一無所知、毫不關心的神態來呢?阿部捉摸也許自己當時的態度惹得大塚不快吧。不約而去拜會他,唐突地提出調查要求,這對大塚那樣第一流的律師來說是很不禮貌的。但是從大塚律師由九州借走記錄這件事看來,他分明對此極有興趣,可為什麼卻裝模作樣地表現得那麼無動於衷?阿部左思右想,感到百思不解。

  阿部啟一真想再去大塚那兒,拿著九州律師的明信片去追根刨底問個明白。一想到大塚欽三已經關門落鎖,再怎麼說怕也白費心思。大塚究竟為什麼對自己已經看過案情記錄的事默不吱聲?又為什麼裝模作樣像是一無所知?最近雜誌社的事很忙,阿部也沒閒工夫去對大塚的心思作種種揣摩。

  阿部啟一給「海草酒吧」的柳田桐子掛了電話,因為他終於在百思不解中解開了這個疑團。

  下午兩點,阿部啟一來到往常跟柳田桐子見面的那家咖啡館。桐子已經先到了,見阿部走近,抬起那雙清澈明亮的大眼睛迎接著他。桐子薄薄的嘴邊漾起一絲笑意,但並沒有象阿部期待的那種笑逐顏開。這位少女的表情,似乎和第一回見面時沒什麼變化。自從在酒吧幹活以來,多少也變了點,不過,那執拗堅定的個性卻依然如故。

  「工作累不累?」阿部在她對面坐下。

  「不,不累。」桐子低垂著那雙帶點藍瑩瑩的眼睛回答道。

  「每天夜裡幹得很晚吧?」

  「嗯,大都要將近十二點才打烊。」

  「這工作還不大習慣,會覺得很累的,身體受得了嗎?」

  「不要緊。」桐子聳了聳瘦削的雙肩。

  「前些日子,我去了大塚律師那兒。」——桐子驀地抬起低垂的眼簾瞅著阿部的臉——「大塚律師就象你告訴我的,他說對這案子一無所知。我去是為了托他調查這件案子的,律師對我說的案情內容顯得毫無興趣,還回答我,他一點兒不想過問,聽了也沒意思。」

  ——桐子仍凝視著阿部。她的神態真美,雙眸炯炯有神,目光尖利,眼白還象孩子似的帶點淡淡的藍色。

  「可是,我覺得這不過是大塚律師的托詞。其實,我發現大塚先生非但有興趣,而且有很起勁調查過的跡象。」

  「啊?」桐子低低地叫了一聲,「是怎麼回事?」

  「其實,我曾給K市的法庭指定律師R先生去了封信,想把案子委託這兒的律師再調查一下,所以提出要借閱一下審判記錄。於是,來了回信說一般不能出借,而且在這之前早已經給大塚先生借走了。」

  ——桐子的脖頸轉動了一下,咽了口唾沫,兩眼還一動不動地盯著阿部,只是目光更專注有力了。

  「我看了回信也感到意外。在這之前,我見到大塚先生的時候,他還裝得毫不知情的模樣。所以我沒想到竟會有這種事。」

  「大塚律師為什麼突然會想起調查這案子來?」桐子把聲音放得很低地問。

  「我也這麼納悶來著。是不是律師心裡為了錢的事回絕你覺得有點兒不安?」

  「要是那樣,」桐子睜大眼睛說,「阿部君你去的時候,大塚律師為什麼不跟你明說他看過審判記錄這事兒?」

  「這倒也是。」阿部不禁點點頭,「我也拼命在考慮這件怪事。嗯,我是這麼推測的,大塚先生所以一字不提,是因為他已經瞭解到案件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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