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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第六章

  辦事員奧村把「論想社阿部啟一」的名片送到大塚桌前。

  「什麼事?」大塚抬頭問。

  「說是為弄清一樁案情來的。我想簡單地問一問情況,可那人非得直接找先生談。」

  大塚律師又看一眼名片上的文字說:「是為雜誌社的事?還是為個人的事?」

  「說是個人的事。不過,他是雜誌記者,也許為了收集材料找個藉口也說不準啊。」

  今天早上,律師心情特別好。要是在心情惡劣的時候,他會若無其事找個忙的藉口回絕的。今天剛到事務所,還不願立即搬出一大堆文件來辦公,正想坐著跟什麼人聊聊,來了這麼個不相識的人,接待一下也不是件壞事。

  「我見見他。」律師吩咐辦事員說。奧村離去不久,就進來個高個兒青年。大塚一眼看去,是個很能博得別人好感的青年小夥子。大塚每天要接待十來個人,每個人都給自己留下或好或壞的印象。大塚很看重這一點,只要感覺討厭,態度立即會冷淡。但是,今天出現在大塚眼前的這位青年,跟腦子裡固有的那些世故圓滑的雜誌記者形象截然不同,服飾整齊大方,表情明朗。

  「是大塚先生?」年輕的來客微笑地一鞠躬,「我就是方才對辦事員說的論想社的阿部。」

  「請坐。」大塚欽三指了指面前客人專用的坐椅,然後又瞅一眼擱在桌上的名片。

  他抬眼問:「來詢問有關案情嗎?」

  「是的。務必請先生對一樁案情給予指教。」

  律師掏出技煙悠閒地吸起來,在早上明亮的光線中,騰起一縷淡淡的紫煙。

  「方才我聽辦事員說了。你說跟雜誌社沒有關係?」大塚看著這位叫阿部的青年說。這位青年緊繃著臉,神情有點激動。

  「跟雜誌社沒關係。」阿部回答。

  「就是說,這是你個人的事嘍?」

  「要說是我自己的事嘛……,其實是我的一位熟人的事。」

  「原來這樣。讓我聽一聽吧。」大塚律師轉動著轉椅,身子歪斜著,找了個舒適的姿勢,準備好好聽聽對方的話。

  阿部啟一從日袋裡掏出本記事冊,邊看邊說:「案情是跟一位老太被殺有關。」

  大塚欽三心裡「喀噔」一下,身子不由得晃了晃,椅子發出吱扭的聲響。他慌亂地把煙放到嘴上,眯縫著眼,噴出口煙,想在來客面前,掩飾一下自己的失態。

  「那就讓我從頭說起吧。這個老太太六十五歲,平時攢下點兒錢,以放高利貸為生。案子發生在三月二十日,這天早上八點光景,住在別處的媳婦,偶爾來婆婆家,發現她婆婆已經被人殺死。警察從屍體斷定,已經死了有八、九小時,因此兇殺發生在前一天十九日晚上十一點到十二點左右。看了現場,推測老太太當時還作過反抗掙扎,身旁火盆上的水壺歪斜著,開水溢出來使火盆裡的灰都揚起來。老太太是被自己家裡的一根樫木做的頂門棍亂擊頭部、面頰傷至骨膜致死的。」

  大塚覺得自己的嘴唇發了白。那年輕人一開口說話時,他心裡就嘀咕會不會就是攪得自己心神不安的那件事?果然不出所料,當真是九州那樁殺人案!大塚欽三平日從不信天下有什麼奇巧之事,此刻,不得不感到跟眼前正在滔滔不絕說話的年輕人有著奇妙而不可思議的因緣。大塚甚至沒發覺手上的煙灰己燃得老長了,青年說的話,不僅傳到他耳中,還鑽進他的心坎裡。

  「這個老太太平日就以放高利貸為生,對到期不還的負債人追逼不休,當然也招來不少冤家。警方偵查之下,發現衣櫃中少了一張借據,還有衣櫃裡的衣物被翻亂了。老太孤身一人過日子。雖然不知道被竊走多少款子,但從現場的情況來判斷,一定搶走了一筆相當可觀的錢。」青年的眼睛瞧著手中的記事冊。

  「但是,卻從失竊的那張借據上找到線索,抓住了一個青年,瞭解到此人是位小學教員,曾經向老太借過四萬元錢,但因為工資低,一下子還不起這筆錢,讓這放債的老太催討得窘困異常。不僅如此,當晚這個青年教員還到過殺人現場,物證是這青年的褲腿卷邊沾上了被殺老太的血跡,血型也完全相同。而且,還沾上跟現場成分一致的灰末。」小夥子這時抬眼瞧了瞧律師。「警方對這個青年教員進行了嚴厲的訊問。起初,那青年一口否認犯有殺人罪,只承認借過老太四萬元錢至今未還。而且,供認當天晚上曾去過老太的家偷走借據,但自己絕沒有殺死老太。他說去老太家的時候,正是案發的當天晚上十一點光景,那是事先跟老太約定去請求緩期的,但那時候,老太已經被人殺死。」

  大塚欽三耳聽青年雜誌記者陳述案情,好似在對自己的調查一一溫習一遍。不,大塚的調查似乎更具體,更深入。不過,從別人的口中聽來,有案卷上看不到的生動感。

  青年記者繼續著他的敘述:「按那青年教員的話說,為借老太四萬元的高利貸,苦惱不堪,說定當晚去還清欠債,但一時湊不足錢而去請求緩期。當他見到老太的屍體,突然起了個念頭,只要沒有那張借據,自己就能跳出苦海。想到這兒,不顧一切找出衣櫃裡的一疊借據,抽去自己那張,毀掉之後逃回家去。

  阿部啟一瞧一眼大塚律師,律師歪著腦袋噴出口煙,還不時看看自己的筆記。

  「不用說,這樣的供認警察當然不信。他受到嚴厲的審訊,最後終於承認了殺人罪行。就是說,正象警方所預料的那樣,當晚,他闖入老人的家,用頂門棍打死老人,偷走借據。為了偽裝成強盜搶劫殺人現場,他把衣櫃裡的衣物翻亂。但是,沒想到這個青年在檢察官訊問時,推翻了在警署作的供詞,又回到早先的說法,只承認竊取借據,矢口否認殺人,然而證據俱全,無論誰都認定這個青年就是兇手。因此,在第一審中,被指控有罪,判處死刑。」

  阿部啟一此時又看了看大塚律師,見他仍然望著牆角不發一言。那牆上裝有書架,排列著許多案例書籍,書脊上的金字閃閃耀眼。

  「案情的要點就是這些。」阿部說,「但是,這位青年教員始終申辯自己無罪,而且不服上訴。過了幾個月,竟患病死在獄中。但堅信此人無罪的只有一個人,那就是被告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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