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松本清張 > 復仇女 | 上頁 下頁


  殺死放債老嫗的嫌疑犯柳田正夫,雖已承認竊取借據一事,但仍一口咬定與殺人毫無關係。三十日夜,在警方嚴厲審訊之下,放棄頑抗,終於承認殺死阿菊的罪行。至此,震驚北九州地區殺害放債老嫗一案,自案發以來十一天內全部結案。柳田正夫的供詞載於後。

  阿部啟一聚精會神看著這段供詞,連手裡的鉛筆和記事本也忘了放下。從窗外射進的光線越來越昏暗了。

  根據柳田的供詞,柳田常受渡邊菊的追逼,甚至去學校途中也遭到渡邊菊的攔截辱駡,惱羞成怒,遂起殺意。於是,柳田蓄謀在三月十九日殺死渡邊菊,十八日與渡邊菊事先約定,明晚十一時左右攜款來見債主。

  當晚十一時許,柳田去阿菊家,渡邊菊果然未睡在等候柳田。見柳田來到,正要從火盆邊站起沏茶時,柳田從身後取出在阿菊家門口拿到的樫木棍向阿菊頭上猛地一擊,阿菊便撲倒在地,因未致命當即奮力抵抗。此時,擱在火盆上的鐵壺被碰倒,熱水傾出,揚起了煤灰。柳田用樫木棍亂擊阿菊頭部,阿菊終於氣絕。柳田見阿菊已死,便打開衣櫃取出借據,拿走自已的一份,經大門從容逃遁。樫木棍在途中擲進寺院空地邊的水溝內。第二日早晨,在住處附近銷毀了這份四萬元的借據。

  柳田只竊取了自已那份借據使他交上惡運。未料阿菊在另一本賬薄上記著債戶姓名,與此一對照,便知唯獨缺少柳田一份借據,警方才得以抓住破案的重大線索。

  上田偵查課長的談話——柳田的供詞原在意料之中。該犯最後無法抵賴,供認了全部事實。至此,真相大白,我們也如釋重負。柳田的供詞跟現場勘查到的證據完全一致。物證方面,有衣櫃上的指紋,有當晚柳田穿的褲子折邊裡的血跡——經檢驗後確認和受害人渡邊菊的0型血型相同,還有柳田褲子沾上的灰也和灑落在殺人現場的灰是相同的。所以柳田的案件是證據確鑿,難以推翻。

  阿部啟一摘了點筆記,翻過十四、五張報紙,又見到報紙一角有兩段簡單的文字報道:

  柳田向檢察官翻供矢口否認殺人罪行

  K市殺害放債老嫗一犯柳田正夫於四月五日遞解K地方檢察廳之消息,本報已作了報道。對柳田的複審由筒井益雄檢察官擔任。然而,柳田在K警署已供認的犯罪事實,當筒井檢察官複審時,竟然全部推翻,僅承認潛入阿菊家竊取本人四萬元借據,並未殺死阿菊。當時,進入阿菊家,見阿菊已被人殺死。這個說法,是柳田全盤供認前的陳述,柳田再次返回到此防線。

  上田偵查課長的談話——柳田推翻殺人供詞是能預料到的。以他性格來看,翻供也不足為怪。就是說,柳田正夫起初就有逃脫殺人罪責的企圖,這種心理狀態是非常明顯的。在警署義正詞嚴的審訊下,迫不得已供認了自己罪行,但遞解檢察廳後,又想死命抵賴。由於警方提供了確鑿的證據,即使翻供,我也確信柳田罪責難逃。

  殺人嫌疑犯的妹妹柳田桐子的談話——哥哥已經向檢察官推翻了在警署承認殺害阿菊的供詞,我很高興。因為我認為這才是哥哥的真話。我相信在殺人這個問題上,我哥哥是清白無辜的。

  阿部啟一的眼前再次浮現出那位少女的神態,手指交叉著放在膝上,炯炯的目光凝視著牆上一動不動。從窗口射到報紙上的光線更加灰暗了。他的視線又落到了最後那段報道上:

  殺人犯柳田被起訴柳田本人矢口否認

  K市殺害放債人的嫌疑犯柳田正夫,經筒井益雄檢察官多次審訊之後,決定於四月二十八日以重大嫌疑罪提出起訴。這案件引起本地騷然不安。新聞報道中也可窺得社會各界為此憂心忡忡。評論專欄中,抨擊了如此殘暴的殺人嫌疑犯竟出自小學教員之中,這正是當前道德水準低下的表現。本地知名人士也大多認為柳田殺人極為可疑而加以譴責。為此,柳田所在小學的校長已提出辭呈。

  阿部啟一重重地合上了報刊合訂本。報社採訪部辦公室已經點上燈,阿部去辦公室道謝告別,走下昏暗的樓梯。出了大門,天空還略帶淡淡的碧藍色,街上已成了霓虹燈的天下。阿部溶進下班回家的人流中,但他並不想立刻搭電車或叫輛出租車回去。

  堅信柳田正夫是無辜的,恐怕唯有桐子她一個人吧。阿部啟一邊走一邊思考著。從新聞報道中看,柳田正夫的案子似乎是鐵定了的。柳田正夫曾對警方供認了殺人罪,在檢察官面前又推翻原來供詞,多少總讓人覺得他是在為自己開脫罪責。而且,物證也是確鑿無疑的。

  桐子上東京請求大塚欽三律師為她哥哥擔任辯護,大塚是第一流的律師,他的辯護費也准是昂貴的。桐子被大塚律師回絕,是因為她沒有支付這筆巨額辯護費的能力。看來,准沒錯。阿部啟一的耳邊又響起桐子手握紅色話筒的話音,那是在等掛電話時無意聽到的:

  「一個人蒙冤受屈,也許會判死刑,因為沒有錢,先生就不肯幫忙?」少女哈著腰對電話裡說著。

  「聽說在律師中間有人為了正義,可以不計較報酬承接案子。聽人家說大塚律師也是這樣的血性男子,才來求他,請先生幫我一把吧!」

  少女最後對電話叫喚著:「我哥哥大概沒救了,有八十萬元錢也許就能得救。不幸的是我們沒有這筆錢。我明白了,窮人是沒法指望公正的審判啊。我想我再也不會來求你們了。」

  阿部啟一隨人流走上有樂街東站臺階時,忽然想:把這案件登載到自己這家雜誌上去!可以說是忽發奇想,或許是本能地相信了自己對那位執拗少女的直感。

  第二天中午,阿部啟一找到和谷村主編談話的機會。

  谷村主編每天十一點過一點來社裡上班,一坐下來就開始看信。細細地閱讀那些讀者來信,每天上午要看上三十多封,相當花費時間。將不需保存的信放進一隻大紙屑簍裡,有參考價值的來信用紅鉛筆批上自己意見送各部門傳閱。

  今天主編看了半個來小時的來信之後,撂下這些信,接連掛了四、五個電話和撰稿人談了很久,花去四十分鐘時間。然後又開始處理那些剩下的來信。主編的精力十分旺盛。

  阿部啟一見機站起身,朝主編的辦公桌走去:「您有空嗎?」

  谷村主編抬起頭從閃爍的鏡片裡睜大眼睛看著阿部,嗓音沙啞粗大:「什麼事?」

  「有些採訪新聞想找您談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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