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亞萊克斯·齊岡 > 魚狗 | 上頁 下頁
六〇


  76

  駁船是紅黑兩色的,上面漆黑一片,窗子裡沒有燈光,玻璃像瞪著的眼睛。甲板上銀色的光冷冷地巡視著。雨水夾在風裡,像鞭子一樣抽打著陰溝,濺起一團水霧;大海,河水和茫茫夜色,這正是黑暗降臨前最後一絲昏暗的光亮。

  凱茨穿著「高瑞泰克斯」牌夾克衫,雖防水卻擋不住地獄般刺骨的寒氣。她的牛仔褲只用了幾秒鐘就濕透了,現在顏色也變暗了,像繩子一樣從屁股往下垂著。只有褲角還在風裡啪啪地擺動。寒氣和潮氣不懷好意地在凱茨身上尋找最脆弱的部分:那雙穿著雪白棉襪、沒有做好任何準備的痛苦的腳。

  她成功地說服了彼得給她幾分鐘,並說服其他人等在車裡。她頭上沒戴帽子,也沒有任何東西能替她擋風遮雨。雨水肆虐地在她周身流淌,還滑進她的領口,她能感覺到她在淌鼻涕,粘粘的液體很快和雨水混在一起。當她機械地伸手去擦鼻子時,嘴裡嘗到淡淡的鹹味。

  「只幾分鐘,好嗎?我不會有事的。」

  「你瘋了,凱茨。外面真是他媽的可怕極了!」

  「弗拉德,朱莉亞和我已經查過所有那些船了,你還想幹什麼?」

  她已經打開了車門。「5分鐘,行嗎?4分鐘。就讓我去看看那兩條船吧。」

  「哈希特不在那兒,凱茨。」

  「4分鐘。」然後她一頭沖進了雨裡。

  她下到船上,船身搖搖晃晃的。甲板是藍色的,因為泡了水顯得顏色很深。整個甲板是平坦的鋼板,鉚著螺絲釘。她抬起手去按門鈴,雨水打在她的手腕上。她按下去的時候,光線暗了一下,似乎有反應。她想聽聽裡面是否有鈴聲在粗魯地響。好像聽見了,卻又不敢肯定,風聲和雨聲一刻不停地灌進她的耳朵。

  這可沒有香噴噴的飯菜在等她,更沒有為她斟酒的雙手,即便她用拳頭使勁地捶那扇門,也沒法得到哈希特的一點點回應,只有當她沒好氣地用腳踢門時,才得到一點補償——門動了一下,從活頁上脫離下來一些。所有她能聽見的還只有雨聲。

  她朝門框的右邊挪了挪,離鉸索遠遠的,往裡張望了一下。她猛地用手推了門一下,又猛地縮回手來,就好像門是活的一樣。門蕩開有大約6英寸,伴隨著潮悶的、沉重的聲音。她能聽見的還只是雨聲。

  彼得和其他人就在汽車裡。他們離得很近,只要30秒鐘他們就能沖上臺階到她這來。潮乎乎的,是的,令人窒息的潮冷,是的,但他們就在那兒,沒問題;他們馬上就能到這兒來,來分擔她的恐懼,減輕她的疑惑。

  他們都是有風度的男警官,他們就在她附近。凱茨知道彼得、哈裡和朱莉亞都在不遠處,不會出事的。在這兒她應該使用她的無線電、她的大腦和常識。她不該進去。

  警察的成文規矩寫得很清楚:如果有疑問,請求支援並在原地等待。凱茨明白這規矩。你如果只是用腳趾頭碰碰這條線,那你的錯誤還不算太嚴重。但你的進展也不會大,你呼叫總部並傻等在那兒,在線的那邊可能有一個孩子死掉了或發生了一樁自殺案。沒人會說什麼,你得自己詮釋這規矩,別犯大錯,也別想有大的突破。

  無論你最後能找到什麼恐懼的心理總是一樣的。未知的才真正是問題所在,這也正是為什麼會有這麼條規矩。「請求支援。」就是這麼回事,再沒別的規矩了。

  可凱茨現在想的是警察之間約定俗成的規矩,是她要努力做到的警察間的默契。也許哈希特的駁船裡有點不對勁,如果真是這樣,那哈裡,茱莉亞和彼得連屁也不會放一個就會出來讓雨澆個一團糟。他們會從梅森那台暖和又乾淨的汽車裡沖出來在半分鐘內趕到凱茨的身邊,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然後逃生。以後他們可能會在警局的休息室裡邊喝咖啡邊閒談這件事。談上一個月……但是如果沒有什麼不對勁……如果凱茨硬是把這三個警察拽到暴雨裡……

  第二條不成文的規矩同男人和男孩之間的區別有關。它與女警員不再保有「女」的關係,即便凱茨不大驚小怪地把其他人都叫上船來隻發現了一個沒有任何可疑之處的空舵手室,也沒人會說什麼。她信書本信得有些過分,這是可以理解的,她只是個女警探有點緊張而已嘛。當然可以找幾個人來幫她,而且他們也料想會這樣,一個匹夫的做法可能會有所不同,但那是因為他是個匹夫,你可以等著瞧。

  凱茨知道對付恐懼的竅門就是把它消滅掉,邁著最勇敢的步子來對付每件可怕的事,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把手探過門的側柱,摸索著想找到燈的開關。十幾歲時看的恐怖片的記憶讓她的手顫抖起來,她突然想到會有另外一隻手,一隻毛茸茸的手,碰著並拽住她的手,如果這是一部電影,也不會有現在這麼真實地讓人的身體變得僵直。這時該有閃電劃破夜空,雷聲應在她的頭上作響,她的心跳聲會越來越快,和她的呼吸一樣變得急促,神秘的音樂也該悄悄爬上人的聽覺神經。

  她的手在木板上來回上下移動,但什麼也沒摸到,她答應過自己只做這點事,打開燈,然後如果必要的話就像奔喪一樣逃生。但什麼也沒發生,她將手探向更深處,上下摸著,一舊油畫,有年頭了,畫下面的木板牆,還是什麼也沒有,當她停下來時,感到她的脈搏,神經,氧氣和唾液都擠在她的嗓子眼兒撕打得正歡呢。他媽的,真他媽的。

  再往裡一點……現在她可能錯過燈的開關了,手伸得太遠了,真黑呀,太蠢了。找到開關,只「哢嗒」一下打開它,然後就溜回車裡去,不然就只好把牛仔褲裡的手電拿出來了,只有小小的半英寸長的光柱。這次可是自己製造恐怖氣氛了,因為你得緊緊跟著燈光。

  她用手臂接觸著木質的畫面,內側的那肉感觸著是否有塑料的突起物,然後,接近她的肘關節處……

  碰到了,她把手臂縮回來,手落在開關上。再喘一口氣,哢嗒——她做好準備面對可能出現的蒼白的或血淋淋的屍體,或是吊在天棚上的什麼東西,或亂成一團的場面,但出現在她面前的卻是普通的家用餐桌,一木書背朝上以便記住頁碼的詩集,酒杯和瓶子。

  角落裡有一雙長靴,肥大的襪子塞在靴口上。這是一個農家的廚房,海爾弗特的一個冬夜,廚房是空的。

  77

  凱茨聽見車喇叭在叫,幾個短聲,然後一個3秒鐘的長鳴。她又環視了一遍房間,就走出去來到雨中。她走了大約5碼。等到能清楚地看見車子就停了下來,然後揮揮手,閃動手電筒,車的頭燈閃了一下。她又回到駁船上。

  雨水仍在塗過漆的金屬甲板上肆意流淌。她的跑鞋是橡膠底的,踩上鋼板上吱吱響,她走回艙內,喊著哈希特的名字,與其說是期待會有人回答,不如說是為了給自己壯膽。最害怕的時候已經過去了,現在燈是亮著的,她也有些適應了,桌子是昨天夜裡她在它旁邊坐過的,還有哈希特的書和紅色的家具。

  「喂,蒂姆·哈希特,我是弗拉德警探,我們見過,就在上個……」

  這樣喊真是太蠢了,哈希特可能仍在工作,或坐在車裡,在回家的路上。他說他在劉易斯辛工作,每天從8點半到下午5點半。現在還不到7點。可能他正在車上等著交通堵塞解除,咒駡著這該死的天氣並為自己感到難過。凱茨覺得很冷。

  凱茨也不想有那些奇怪的念頭。但朱莉亞曾把蒂姆·哈希特描述成一個高高的,英俊的男人,如果她沒說過他很瘦,高個子,紅色的短髮,漂亮的眼睛,凱茨是不會猶豫的,也不會說「你盤問過他?在哪兒?」

  朱莉亞完全誤會了,「當然是在他那條破船上。你說還能在哪兒?」

  「他的哪條船,朱兒?」凱茨問這話之前就已經知道答案了。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