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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凱茨曾經利用業餘時間幫助過那些無家可歸的被人遺棄的人,曾伸出過援助之手,也曾故意裝作視而不見,但她更情願開車駛回,遠離這些人群,去抓那些壞蛋來告慰她的心靈。這並不是因為她漠不關心,有時她感到自己像在用茶匙儘量舀於一條正慢慢充滿的湖泊。

  使凱茨感到更糟的是,她知道這些大樓都是賺錢機器;在某些地方,一些人正睡得舒適而又香甜,而另一些人還在忙於養家胡口。長時間以來,凱茨都試圖勸慰自己對此無能為力,她痛恨這種無助感。凱茨又往前行駛了半英里,儘量不去想那些煩心事,可是各種思緒仍舊固執地湧進她的腦海,擠壓著胸口。她在心裡問自己:「那至關重要嗎?他們是在踩著那些無家可歸的人的身上離開歌劇院的嗎?」

  這原本該是輕鬆容易的跑步訓練現在已使凱茨身心疲憊。她糟糕的精神狀態使訓練變得跑跑停停。一英里過後,維多利亞女王雕像被拋在身後,她逐漸忘記了那些生活在最低層的不幸的人們。這時她又想了讓她心煩意亂的克萊爾·布倫,她對所發生的事感到困惑不解,到底該用什麼邏輯來解釋克萊爾的行為呢?

  凱茨又想到了丹尼爾·庫克。車子開近阿道大橋時,她開始後悔不該幫助他,然後開始咒駡他,她暗下決心此案給自己帶來的折磨一定要由他們來償還。凱茨突然預感到克萊爾的失蹤案會以一個奇怪但又無罪的解釋而告終,但當她開到橋頭時,她的大腦又告訴她這一切絕不會如此簡單。

  此時離天亮還遠著呢。商店招牌和汽車維修站發出微弱的燈光,偶爾,近處的幾盞街燈勉強地照到那邊已退潮的海面上和灰綠色的泥淖中。凱茨慢慢地從橋上跑了下來,遠處在深灰色背景映襯下隱隱呈現出不同色澤的船上住家的輪廓。在那條凱茨曾遇到那位身體單薄但有一雙神奇眼睛的美國人的船上,有一盞小燈在閃著耀眼的光芒。

  凱茨精力充沛地向前跑著,她可能使出85%的勁兒,大約用了6分鐘跑了15英里。當她向島上的環形公跑去時,一輛小車從她身旁經過,照亮了她的路,然後又把她拋向了黑暗之中。她把這座小島看作一個典型的陷阱,它逐漸隆起,一片空曠,但是對此處發生的一切又沉默無話也不予傾聽;在這種地方,一次突然的甚至是持續不斷的襲擊,可能不會發出一點聲音,更糟糕的是即使有聲音也不會被人聽見。凱茨腦中突然閃出一個念頭,這條路線可能會有危險。既有一路上不期而遇的正在行駛的汽車,又有夜間無所事事、到處閒逛的流浪漢,他們似乎有所等候,不是在等她,不是特意的,但卻是在等,像蛤蠣一樣一聲不吭,又像鰻魚一般狡猾無比,直到最後有什麼東西逼近時,便突然消失,不見一絲蹤跡。

  凱茨又一次對庫克·布倫、哈希特這些人感到氣惱。當他們在這場愚蠢的小遊戲中被弄得暈頭轉向時,失蹤的皮克西·沃爾特斯還沒有找到。據瞭解,她最後就是呆在這附近,要麼已經經過,要麼就是在這附近失蹤的。凱茨認為皮克西·沃爾特斯已經死去。無論她跑得多麼賣力,內心這些可怕的念頭總是揮之不去。

  54

  凱茨開車一路上經過了許多店鋪,車的後燈照亮了裡面的櫃檯,其中一個是報刊銷售部,一個是理髮店,另一個是自動洗衣店,緊接著是一條佈滿水坑泥地的車道,這是通往海邊停車場的出口。凱茨拐到那裡,心中突然湧起一陣要去看看海邊船家的衝動,這也許是最不明智的選擇,但它終於戰勝了自己對黑暗和未知事物無力虛飾的恐懼。

  凱茨開車沖進了停車場裡一處黑洞洞的凸地,來自住宅區的微弱燈光和懸掛在海邊圍牆上用來照路的剛能夠用的燈光在此交匯。此處真是黑得出奇,好像所有的黑暗全都是從更黑的某個地方游離過來,依偎著大海和後面的花園,在此安營紮寨。上面一兩處船上住家裡的早起者或是通宵未眠者已點亮了琥珀色的燈光,便屋內顯得更加溫馨。

  眼前每一處並列的木梯好像都是灰色的條紋布,上面粗略地塗寫著「私人住地」的字樣,其中一處字的結尾處少了最後一筆。凱茨改變了以往的習慣,沿著海岸向前跑著,直到發現了一處沒有標著惡劣字跡的臺階。凱茨向上慢步潛行,她覺得自己像個賊,摸索著彎彎曲曲的木梯,感受著夜晚、海水和潮濕的氣息。她在臺階頂端停了下來,作賊心虛地豎起了耳朵,然後又轉身朝海邊方向跑去,心裡琢磨著這條街叫什麼名字。當她經過那位瘦弱的美國人家門口時,她發現屋內沒有開燈。

  凱茨自己也不清楚她為什麼會跑到這裡來,但是她現在就在這兒慢慢地跑著,左邊是船屋前前後後雜亂無章的花園,差不多每一座花園都有一些在廢銅爛鐵或木塊上刻成的造型迥異的雕塑品,亂七八糟地堆放在一起,讓人無從下腳,而且每一座花園都有一個從纖路直通到船屋的搖搖晃晃的小橋,有的帶著大門,有的安有小的通道,大多數入口處都再一次刷寫著「私人住地」的字樣。

  凱茨跑近蒂姆·哈希特那艘五彩繽紛的大船,屋內柔和的桔黃色燈光下映照出蒂姆的上半身。凱茨匆匆地掃視了一下旁邊的另一盞燈,這個燈光更加昏黃,照亮了他的整個臉龐。哈希特此時正在透過玻璃窗向外凝視,很明顯他並未看見凱茨。凱茨突然想到屋內的窗戶有可能像鏡子,裡面燈光明亮,映襯出外面更加漆黑的一片。一想到這裡,凱茨停下了腳步,向屋內揮了揮手,蒂姆的臉上沒有露出絲毫的反應。凱茨心裡煩躁起來,轉身向海邊跑去。

  凱茨加快了速度是為了克服恐懼心理,這樣可以使自己產生一種強大的力量,但為了不冒跌倒的危險,她沒跑得太快。左側的船上住家變得越來越稀疏,再沒了燈光。前方是一片泥潭的廣闊的大海,除了住宅區後身的浴室和廚房有燈光外,四周幾乎是一片徹底的黑暗。凱茨渾身僵直地停了下來,她感到此時的自己不堪一擊。她不喜歡這種狀態,對自己感到很焦慮。她急匆匆地往回趕,腳下劈啪劈啪地踩著小路,遠處一隻狗在吠叫,同時另一盞燈哢嗒一聲打開了。她跑回停車場上面的第一排臺階。

  凱茨盡可能安全地穿過了停車場裡一片黑洞洞的窪地,再一次跑到了住宅區內靜悄悄的街道。這時她已把一種女人從未感受過的脆弱、孤立無援感拋在了身後,所有的恐懼都在逐漸消退,前面及時出現了相對來說較為安全的主要公路、街燈和過往的車輛。她迅速轉身往前方跑去,心裡咒駡著自己的愚蠢和無能,並且還固執地堅持她那完全是胡思亂想出來的所謂「體驗夜晚」的鬼主意。要知道無論她有多麼勇敢、多麼聰明,跑得又有多快,她畢竟是個女子,只有野獸才在夜間行動,而她又不是野獸。

  凱茨邊留心著腳下的路邊繼續向前跑著,穿過了大橋。這時剛剛溜走的恐懼感轉移了回來,一種焦慮在心底悄悄滋生,凱茨又開始關注著佩圖拉·沃爾特斯。她心裡惦記著她的下落,她在哪兒,她又是誰?一個幻像、一種感覺在她腦海中相繼閃過,那位皮克西需要她,她正堅強地等待著。

  淩晨的氣溫接近零度。凱茨氣喘吁吁地向布賴頓跑去,嘴裡呼出的氣息變成了雲狀的霧。儘管寒意襲人,可凱茨體內因跑步產生的熱量使她渾身仍籠罩在一層暖氣之中。她想起了蒂姆·哈希特。當她向原路跑回時,他屋內的燈已經關上了。她想到了弗雷德,那個高個子的美國人,也許她的路過已打擾了他,他屋內的燈還在亮著。她又想到了皮克西·沃爾特斯。

  「堅持跑到那兒,夥計!」凱茨邊跑邊大聲地自言自語,她的話類似在什麼地方念的祈禱文或保證書。在過路人看來,這種禱告詞就像是從呼吸時噴出的氣體中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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