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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凱茨在她自己的房間裡。她在想著喝點什麼或者去跑跑步。喝點東西很輕鬆,可跑步卻會讓她受傷。跑個10英里就足夠了。

  她走出房間,穿著一身白裝。白色的尼龍短褲、尼龍上衣、棉短襪,還有白色的愛世克斯運動鞋。她已經做過了準備活動,從運動中心慢跑過去時也就熱了身。等到了通向桑塔和提納霍的公路旁時她已經完全放鬆,可以快跑了。她出發時目標是保持6分鐘1英里的速度,在這樣的日頭下面,她可能會保持不了。

  她跑得很輕快,經過了一輛停著的克裡奧汽車,跑下一座小山,然後就到了連接桑塔村和桑塔運動中心的水泥路。她原先曾想拐到一條泥路上跑個半程馬拉松,但現在放棄了。過了桑塔之後,通往提納霍的路變得有些崎嶇不平,更困難的是,還有3公里是連續的上坡路。

  太陽很毒,她跑在開闊的野外,一絲風也感覺不到。她前額上冒出了成串的汗珠,聚集在眉毛上。她得用手背把汗珠抹掉,否則汗裡的鹽就會把眼睛弄疼。

  天氣很熱,一輛雷諾車開了過去。凱茨跑得並不舒服,她雙腿沉得就像灌了鉛似的,體力有點跟不上了。她知道太陽。上坡還有她的速度都是原因,她應該把速度放慢下來。她看著那輛汽車轟鳴著開遠、消失,心裡也在罵著自己,但是仍保持著上坡每英里6分鐘的速度。她的大腦中充滿了各種聲音:艾娜、烏特、動作緩慢、性格沉鬱的蘇格蘭探長麥金尼斯、瓦萊麗在她耳邊輕聲說話、床、又是瓦萊麗、然後是她沒見過的想像中的艾倫·薩普薩德的樣子、又是瓦萊麗,媽的!她好幾天沒給他打電話了!接著是兇手、屍體、燃燒的汽車……她肯定是跑得太累了,之後出現的是拉鍊!又過了一會兒,凱茨越過了生理極限,一下子輕鬆了起來。她的頭腦又恢復了控制。路兩旁是一棟棟白色的房子。媽的!要到提納霍可真夠費勁的!

  她超過了一個被曬得黝黑的農民,他穿著黑色的衣服,正往自己的洋蔥地裡走。接著她又看見街上一個駝背的老人喊著什麼。從一所房子開著的門裡傳出用外語對話的聲音,房頂上有一隻狗在吠著。荒涼的紅褐色懸崖前,一隻灰色的驢子緩慢地耕著地。哦,堅持住!速度已經變成6分30秒1英里了,馬上就到蘭薩洛特了,凱茨幾乎要笑出聲來了。

  到提納霍的路跑過一半以後,她開始輕鬆地在柏油路上跑了,她不斷經過停著的汽車、有綠色百葉窗的房子。又過了一會兒,她發現自己正在朝通往紅色懸崖的公路跑去。

  她跑出了村子,公路開始下坡,她估摸著前面是大海了。一輛汽車經過她身旁,她看了看自己的手錶。她想在32分鐘時折返向回跑,並且爭取在1小時內跑回去。她很喜歡那山,可是天氣太熱,她還是不往那兒跑了。這念頭不停地冒出來干擾她,她斷然地擺脫掉這些雜念,把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步伐上。她前面的那輛汽車拐了一個彎之後看不見了。

  她感到自己可能有點脫水,不過並不是很嚴重。她離剛才的村子越來越遠了。凱茨不停地看表,希望上面的數字趕快過30。當她跑到拐彎處時終於到了28分,她又看見了前面的汽車,自己笑了。不知為什麼,她停了下來。

  凱茨一屁股坐了下來,上身微微前傾,玩著她的鞋帶。公路忽然十分寂靜,路面上全是塵土和礫石。她抬頭還能看見那輛車。那車鬼鬼祟祟的——如果你沒得多疑症的話,應該說是停著。凱茨看見眼前的情景突然產生了一絲疑慮。克裡奧車,雷諾生產的克裡奧車,停著的克裡奧,經過她身旁的克裡奧,現在又是停在那兒的克裡奧。在這島上,這些克裡奧車實在是太普通了,全是同一種藍色,凱茨覺得這些車全都一樣。怎麼辦呢?』

  長跑時只有在最後階段才會感到疲勞,因此其困難之處並不在疲勞,而是在於內啡肽分泌的混亂,本來穩定的內啡肽分泌會讓人感到舒服的。有一次凱茨曾經幫助處理過一個被汽車撞傷的騎自行車的小孩。當時她已經以8分鐘互英里的速度跑了16英里,離家只有半英里了。但那時她只好停下來走到車流中,她感到自己的步子十分輕柔,周圍很寂靜,自己就像一個滑行在水上的天鵝一樣。她可能救了這個孩子的命,但是事後她腦子裡記得的只有她後來再跑起來的難受勁,怎麼跑也不舒服了。

  但是這會兒她體內的那股勁還在,腎上腺素還呼呼地湧動著。她感到有點頭暈,荷爾蒙分泌有點混亂。於是她下決心站了起來。那輛車還在那兒。

  她又開始慢慢跑了起來,不過不是很快,速度大概不超過8分鐘1英里。拐過這個彎之後前面又有一個左轉彎,再往前跑則是一段小上坡和一個右轉彎,然後能看見一片藍黃色的海面。現在她看不見那輛汽車了,因此那車停車的地方肯定是隱藏起來了。她剛才曾經偶然看到過那車的後半部。

  那輛蘭色克裡奧剛才已經超過了她,可現在卻又駛下了公路往回開,現在消失了蹤影,這是為什麼呢?如果她就是桑塔的下一起意外的目標,那她應該要麼已經死了,要麼受了重傷。她應該在公路上被狠狠地撞倒,摔到一堵黑牆上,掉進一個陰溝裡。但是這一切並沒有發生。

  也許是別的什麼人——如果這不僅僅是她的多疑而已——也許只是一對情人想找個隱秘的地方?也許是一個遊蕩的強姦犯?強姦犯?也許。一個柔弱的女孩,孤身一人外出,淺棕色的長長的腿,汗透衣衫,汗珠晶瑩。這形象很適合做雜誌中間的插頁。這也許只是一個在自己轉悠的人,是一個為了某件更嚴肅的事情而正在醞釀勇氣的人。

  她沒有像逃跑那樣快速跑開,這一方面是因為她無處可去,另一方面則是由於她內心中的原因。她是在尋找這些男人,這些事情,她要和這些棘手的危險、甚至是與死亡去打打交道。

  不過她知道她不想死,但是去面對邪惡的性犯罪、去面對這種死亡的念頭吸引著她的興趣。這也是出於一種倔強,她倔強地拒絕把女人和弱者、受欺淩的對象等同起來。男人都是些罪惡的傢伙,讓他們見鬼去吧!是的,也許有一天,一個男人會殺死她,強姦她,傷害她,但是她至少會拼個魚死網破的。那將是面對面的搏鬥,流血的將決不僅僅是她。

  她跑過那汽車的隱蔽處,儘量不打草驚蛇。她朝大海的方向看著,保持放鬆的姿態。她的頭的後部嗡嗡作響。她豎起耳朵仔細聽著,同時暗想,「好吧,兔崽子,我在這兒呢。」

  她有種變成被捕食的獵物的感覺,皮膚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她不由自主地開始加快了速度,本來控制著的呼吸也有點喘了。路上的塵土被她的腳揚了起來。胳膊上剛才擦汗的部分微微感到有些疼。她豎著耳朵仔細地聽著,沒有引擎的聲音,沒有汽車的轟鳴聲,好像是汽車放下了手刹在往前滑行似的。

  她背後並沒有長眼睛,但是她能看到他——那肯定是個男人——暗藏在某處,戴著黑眼鏡。她腦中日處了一幅決鬥的畫面——一輛黑色的大卡車,就像一頭喘著粗氣的公牛,車前燈像是牙齒。

  「媽的,好吧!」她突然轉過身。不管那傢伙是進是退,現在可以幹了!他們之間現在相距400碼,不過正在逐漸接近。他是鋼和玻璃製造的,她則完全是血肉之軀。他在等待著,但是凱茨則不是,她比對手更想去面對面較量一番。她看著前面,她的對手是汽車,她的眼球對著車的前燈,她又想到了決鬥。她要面對這輛汽車,面對他。她漸漸地接近了對方,她聽到了引擎發動的聲音。紅色的燈光照射著她的身軀。

  她身後就是大海,空曠的大海,寒冷的火山岩,荒涼的海灘。前面一英里或者兩英里的地方會有人,有柔和的、帶著笑意的褐色的眼睛,善意的點頭和幫助。但這是凱茨。她在與汽車、與他對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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