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瑪麗尼娜 > 相繼死去的人們 | 上頁 下頁
七二


  房客格奧爾基·謝爾蓋耶維奇一點也沒有想到,他同妻子之間有了一個新的話題——更換他們共同的宿舍。每天,伊拉都聽見他同妻子打電話,聽聲音他既痛苦又生氣。為個人的問題所困擾,他似乎沒有發覺自己的女房主焦急失落和情緒敗壞的神態。而這個伊裡亞斯則恰恰相反,表現得細心同情,不時討好地悄悄放上一點從市場上帶回來的食品,沒話找話地詢問怎麼了,為什麼神情如此疲憊,以及她哪兒不舒服等等,頗有一副悲天憫人的心腸……有時候她有一種想一吐苦衷的強烈願望。譬如說說奧列格的犧牲和妹妹被綁架,可還是不得不將這些心事深深藏在心底,守口如瓶。既然不讓說,那就是不能說。她從來沒有想過可以不服從。科羅特科夫懂得怎麼做對娜達申卡更好。但願不要因為她伊拉言行不慎而毀掉妹妹。否則,她今後一生都不能原諒自己。

  今天又到了去看母親的時間。伊拉本來一直在拖延這一時刻,每次到殘疾人療養院去都讓她感到心情沉重。她不明白,她的母親為什麼做出如此荒唐絕情的行為。伊拉不能原諒她,因為按照她的看法,母親現在生活在極樂世界,那裡沒有令人毛骨悚然的回憶,也沒有她20歲的女兒起早貪黑已經苦掙苦熬了四年的難題,但是必須去。於是伊拉跟平常一樣買了一些簡單的禮物,辦好了變化無常的母親交代的事情,出發去看她,加利娜不在房間裡。伊拉沉思地站在上了鎖的門邊,一個住在隔壁的老頭拖著腳步沙沙地走過她的身邊。

  「你的媽媽在花園裡。」他一邊走一邊費勁地克制著哮喘,斷斷續續地說。

  母親真的坐著自己的輪椅在一棵枝葉繁茂樹陰濃密的橡樹下面。令伊拉驚奇的是,總是陪著加利娜散步的那位修女馬爾法小姐不在她的身邊。

  「馬爾法小姐在哪兒呢?」伊拉邊走邊問。如果是跟母親打招呼,她向來都省卻問候客套。

  加利娜的反應讓她大為吃驚。母親的臉抽搐起來,眼睛裡流出了淚水,她開始嘟噥著聽不明白的話。

  「吐出……怪物……醜八怪……」

  其他的伊拉什麼也分辨不清。

  「你怎麼了?」她平靜地問,「誰是怪物?是馬爾法小姐嗎?」

  母親的反應是念出一串根本聽不懂的單詞。她用發抖的手捂住臉,開始兩邊來回晃動身子。這一來真把伊拉嚇壞了。自從六年前發生不幸之後,她一次也沒有見過母親歇斯底里大發作。相反,徹底忘卻自己過去的生活之後,母親變得對一切都令人吃驚地平靜冷漠,總之再也不像伊拉從小就熟悉深愛的那個媽媽了。那個媽媽是位有愛心、體貼人的母親,對孩子們親切細心,從來不提高嗓門說話。現在的這個加利娜惡毒刻薄,喜怒無常,挑剔苛刻。當然,當著伊拉的面她經常哭泣,但是這始終都是嫌女兒粗魯作出的反應,根本不是對她及其餘的孩子們表示愛憐。但願這一次也是……

  「出什麼事了,媽媽?」

  然而母親沒有回答,兩邊晃動得更厲害了,她全身都在發抖。伊拉害怕了,她快步向大樓跑去,眼光搜尋著醫生,哪怕護士也行。她看見了一個穿白大褂的人。

  「快來幫幫忙!」她用力喊道。

  穿白大褂的男子轉過身急忙向她跑過來。

  「發生了什麼事情,姑娘?」

  「我媽媽在那邊……」伊拉手指著媽媽所在的方向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她的情況不好,請幫幫忙。」

  醫生趕忙跟在她後面走。一看到是加利娜,他松了一口氣。

  「是捷列辛娜呀……您是她的女兒,是嗎?沒什麼可怕的。最近一段時間她經常這樣,過一會兒她自己就會好的。」

  「可是她是怎麼了,大夫?以前從來沒有這樣過。她得了什麼病嗎?」

  「別著急,她什麼病也沒有。這是神經性的。」

  「她因為什麼會神經不安呢?」伊拉問,她稍稍冷靜了一些。

  「難道您不知道嗎?」醫生吃驚了,「您沒有聽說過我們的馬爾法小姐出事的那個嚇人場面嗎?」

  「沒有。出什麼事了?」

  「馬爾法小姐被殺害了,就在您媽媽的房間裡。您的媽媽是第一個發現她遇害的人。當然,這對於她是一個巨大的刺激。直到現在她一回想起當時的情景就會哭。您不必害怕。」

  「也許,需要給她打一針?」

  「我說過了,她自己會平靜下來。您馬上就會看見,這種現象很快就會過去的。至於打針,她不需要,不用針劑,她服的藥夠多的了。」

  「可是她抖得這麼厲害……」伊拉朝母親投過去滿含愛憐又混雜著厭惡的目光。

  「有什麼辦法,親愛的,」醫生聳了聳肩膀,「對此您必須習慣。您的母親是個重病人。現在她還比較年輕,隨著年齡的增長,病症會越來越讓人反感,這是事物的自然進程,對此必須有所準備。疾病,尤其是這種病,不是美好的。不過,所有的疾病都不是美好的。」

  「我該怎麼辦?等待她停止哭泣嗎?」

  「好了,如果您有很多空閑時間,可以在公園裡散散步。不過,我建議您還是回家去。這包裡是什麼?是您的嗎?」

  「是的,我帶來了食品,還有母親需要的一些東西。」

  「把東西掛到掛鉤上,在輪椅後面。不用擔心,沒有人會拿的。您知道嗎,我們這裡沒有小偷。走吧,我送您到門口。」

  伊拉把包掛到掛鉤上面,向母親看了最後一眼,發覺自己體驗到了一種意外的輕鬆,是探視時間很短,她沒有來得及又一次同她爭吵,也沒有破壞自己的情緒。上一次她從這裡離開時是哭著走的。討人喜歡、臉色紅潤的大夫同她一起從環繞著殘疾人療養院的公園走向出口。

  「修女出了什麼事?」伊拉問,「是誰殺了她?」

  「噢,親愛的,這誰知道?」大夫兩手一攤說,「民警分局在尋找兇手,但是暫時沒有結果。」

  「真想不到,」她歎了口氣說,「她是個多麼招人喜歡的人啊。我看她是我母親惟一能夠和睦相處的人。說得更確切些,是能夠同我媽媽和睦相處的人。那麼親切,那麼有耐心。我曾經聽母親大聲呵斥,而馬爾法小姐全都忍著,還陪著笑臉。您說,人們生病的時候,都是這樣讓人難以忍受的任性嗎?」

  「差不多都是,」醫生點點頭,「病得越重,性格就變得越叫人難堪。對待這種變化,應該像對待不可避免的事情一樣,不去計較就完了。您好像不經常來看媽媽?」

  「差不多一個月來一次。您是怎麼猜到的?」

  「如果您來得勤一些,我們一定早就認識了。您的媽媽在這裡已經住了好幾年了……」

  「六年。」伊拉更確切地說,不由得突然為自己很少來看媽媽而感到羞愧。

  「對,是六年,」他附和道,「但是我是第一次同您說話。一般常住這裡的病人親屬,我都很熟悉。他們都來找我。可您不知為什麼不大賞識我。」

  「可是您是誰?」伊拉坦率地問。

  「我是主治醫生。謝爾蓋·裡沃維奇·古拉諾夫。」大夫自我介紹道,「您好像是叫伊拉?」

  「是的。您怎麼知道的?」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