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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瓦列裡·瓦西裡耶維奇盡可能地安慰薇拉,但是自己都聽不清自己說些什麼,只想著一點:「躲過去了,至高無上的上帝又一次保佑了我。躲過去了。」

  他無論如何不能允許薇拉·熱斯傑羅娃的丈夫把自己的一個熟人帶到他這裡來諮詢。其他的事情都可以,就是這件事情不行。拜訪定在星期五之後,他指望能夠想出辦法來。但是什麼高招都沒有想出來,他只是把諮詢推到了星期一。星期一之前,他打算或者生病,或者緊急出差去給某個上層重要的病人會診,或者還有什麼……突然天遂人願,他自己都不能相信。

  的確,有些疑慮仍然纏繞著他。萬一熱斯傑羅夫給自己的女友留下了應該在星期一接待她的那個大夫的電話怎麼辦?奧列格不在世了,可是電話隨時都會響。這位可愛的姑娘的嗓音會提醒瓦列裡·瓦西裡耶維奇,他答應給她看病。如何是好?當然可以禮貌地拒絕。可是萬一她與薇拉認識呢?如果薇拉為她求情,他就無法回避了。見鬼!必須想個辦法……

  不過,畢竟有上帝在保佑他,不該抱怨。

  突然,他的心思轉到了薇拉身上,但願孩子不要有什麼事。薇拉現在驚慌失措,如果加上極度地焦慮不安,容易早產。開始傳她見偵查員,然後還要送葬。經歷這些變故的同時,她會耽誤好幾次。這樣很不好。這些心血最終會化成泡影!當然,還有卓婭和她懷的孩子。比薇拉的孩子更重要……但是薇拉沒有了丈夫,可能會纏住瓦列裡·瓦西裡耶維奇不放,不達目的不罷休。作為一個有夫之婦,她沒有什麼可爭的,但是守寡之後,她就有充分的權利考慮自己孩子的父親問題。

  當然,可以同她結婚,卓婭什麼也不會知道,他對她來說是個結了婚的人,現在仍然是。但是,同一個喜怒無常、精力充沛的美人兒共同生活不合他的心願。卓婭完全不同,沉默寡言、飽經磨難、擅長持家——正是他需要的。她同薇拉一樣會是一個出色的母親,但是與薇拉不同的是她還會是一位非常好的妻子。勾引別人的妻子當情人,同情人結婚的男人都是糊塗蟲。既然她背叛了前夫,又如何能保證不給你戴綠帽子?不,只能娶你是她的第一個男人的女人。像卓婭這樣的女人。同這樣的女人需要正確地把握自己——你就是她惟一的男人,而同那些你不是第一個男人的女人,你肯定不是最後一個男人。這是生活的規律。

  有意思的是,這個奧列格到底是個什麼人呢?……而且如此及時。

  從晚上10點到早晨8點,醫院兒科大樓的入口由民警守衛。米哈伊爾·多岑科的任務是白天看護娜塔莎·捷列辛娜。特別是在可能來人的探視時間。給他穿一件醫院的白大褂,脖子上掛著聽診器,並且告訴他該做什麼,怎樣做,讓來人都拿他當新來的大夫,編造說多岑科大夫擅長治療記憶方面的疾病。他真的抽時間讀了很多這方面的醫學書,並且進行了更多的練習,因此在一定的條件下完全能夠充當一名治療不幸顱骨損傷的孩子的專家。到醫院的第一天,米沙就同三個捷列辛認識了——6歲的巴甫利克、13歲的奧莉婭和17歲的娜塔莎。同巴甫利克一起學習了四十分鐘,他得出結論,男孩子發育正常,雖然這裡沒有專門為他上課,就6歲的年齡而言,小男孩知識相當多,非常驚人,考慮到他的全部理智生活都在醫院裡度過,實際上除了醫院的牆壁和公園,他什麼都沒有見過。

  「娜特卡教我學習,」巴甫利克有興致地說,「她已經教會了我閱讀和數到二十個和七個。」

  「數到二十七,」多岑科微笑著糾正,「為什麼沒有到三十呀?」

  「不知道,娜特卡就這樣說。她要我做題,我做到二十個和七個……做到二十七都對,往後就錯了,明天她還要教我學,讓我做到三十。」

  「她也同奧莉婭一起學習嗎?」

  「不,我們的奧裡卡太笨了。」小夥子說,「教她學習是白費勁。娜特卡開始還想,後來放棄了。她什麼都學不會。米沙叔叔,您以後還來看我嗎?」

  「你希望我來嗎?」

  「希望。」小夥子一本正經地點點頭,「跟您在一起很有意思。反正就像跟伊爾卡在一起一樣。」

  「我們說定了,只是有一個條件,我們把奧裡卡叫奧莉婭,把伊爾卡叫伊拉好嗎?」

  「那娜特卡呢?」

  「娜特卡是個很合適的名字。」多岑科大度地認可了,「叫奧莉婭和伊拉顯得親切,她們是女孩子,而且是你的親姐姐,你是他們惟一的男子漢,應該愛她們。不要對任何人說奧莉婭笨。」

  「為什麼?」巴甫利克奇怪地問,「她就是笨嘛,大家都這麼說。」

  「別人讓他們去說,但是你不應該說。你們遭遇不幸,奧莉婭沒有錯。如果她不是摔著了頭,她會同娜塔莎一樣聰明。她需要同情,而不是譏笑。」

  奧莉婭給多岑科留下了奇怪的印象,乍一看她真的顯得笨,因為她心裡不能進行像她這樣年齡的半大孩子力所能及的最簡單的邏輯思維。

  「我們做個遊戲吧。」米哈伊爾提議。

  「做吧。」小姑娘同意了。

  「所有的黑人都是鬈髮。你知道嗎?」

  「不。」

  「那麼,我告訴你:所有的黑人都是鬈髮。明白了?」

  「明白了。」

  「現在我再告訴你,這個人是黑人,他是什麼頭髮?」

  「我不知道。」奧莉婭向他抬起驚奇的眼睛,「我可不知道你說的是哪個人。」

  「黑人。」

  「哪個黑人?」

  「就是一般的黑人,隨便哪一個。你說他的頭髮是什麼樣的?」

  「我不知道。」

  她根本沒有抽象能力。從一般到個別亦然。但是經過一段時間之後多岑科驚訝地發現,小姑娘有非凡的記憶力。她能輕鬆地記住她聽見的事情,能在以後,甚至隔很長的時間之後連貫地複述出來。但是這種能力只限於她聽見的事情,對於她看見的事情則完全不行。米沙用了幾乎一整天同奧莉婭進行實驗,弄清了她雖然會閱讀,但是根本記不住讀過的東西。但是,她通過聽覺接受的東西,則能牢固而長久地駐留在她的腦海之中。數字,長句,不容易弄懂的術語,甚至外語單詞,她全都能夠記住,並且從容不迫地複述出來。

  不過,最令米哈伊爾吃驚的是姐姐娜塔莎。美貌驚人的臉上長著一對聖像畫般的大眼睛,眼中隱含著痛苦的、不是小孩子所應有的毅力。她有最為普通、發育良好的記憶力,經過持之以恆但又不失標準規範的學習訓練。不過,娜塔莎·捷列辛娜的能力明顯高於平均水平。

  「你怎麼看,米哈伊爾·亞歷山大羅維奇,我能上大學嗎?哪怕是函授也行。當然,我只能住在這家醫院裡,醫生要經常來看我。但是我能夠學習,我也想學習,非常想。」

  「我想,這可以辦到。」多岑科謹慎地答道,「至少,我十分清楚,有些人得了重病,像你一樣,甚至更重,不僅能夠上完大學,而且還能讀完研究生,連學位論文答辯也通過了。如果一個人想學習,想從事科學研究,任何時候都應該受到歡迎,如果他有才能的話。而你就有才能,這一點毫無疑問。不過,一定要拿到中學畢業文憑。」

  「拿文憑需要什麼?」

  「需要同教育廳商定,允許作為校外學生通過中學考試。或者把你送到考試委員會去,或者考試委員會的人到醫院裡來,在這件事情上沒有什麼不可能的,有志者事竟成。你相信你掌握了全部中學課程嗎?」

  「我相信。我能馬上通過任何一門課的考試。」

  從擱在娜塔莎床頭櫃上的書可以看出,小姑娘一直堅持學習中學課程。

  「你想幹什麼?」米哈伊爾問,「進哪所學院學習?」

  「我想學計算機。想當程序設計員。」娜塔莎羞澀地笑了笑,「就是不知道該報考哪所學院。」

  「為什麼一定要當程序設計員呢?」他驚訝地問。

  「因為我再也不能痊癒。」她平靜而認真地說,「我將一輩子離不開床或者輪椅。除了醫院,我永遠不能在別的地方生活。我一星期發作兩次,如果醫生不能及時搶救,一切會很快結束。姐姐對我說,現在『急救車』說是兩個小時趕到,但是一般趕不到。因為我不能呆在家裡。而程序設計員是一種可以在醫院裡工作的職業。誰也不會要我每天去上班,我只需編制程序軟件產品。」

  「但是編程序需要計算機,可是這裡沒有。」

  「如果需要計算機,就會有。」娜塔莎自信地回答。

  「從哪里弄台計算機裝在醫院裡?」

  「伊拉會弄的,伊拉是我的姐姐。」她解釋道。

  米哈伊爾內心裡一陣發緊,盡力不流露出他在想什麼。當然,對娜塔莎來說,她的姐姐是一根魔棍,要什麼給什麼。娜塔莎大概不知道,伊拉每掙一個戈比要付出多麼艱辛的勞動。她不分日夜地苦苦掙扎,就是為了她的妹妹和弟弟什麼都不缺。娜塔莎連想都想不到,伊拉為了搜尋妹妹需要的課本,放棄了掃完大街,擦完樓梯和在小商品市場穿梭往來之後,與晚上洗盤子打掃餐館之間的休息,跑遍了全市。粗魯、不懂禮貌、自尊、獨立的伊拉不想讓弟弟妹妹們知道,那定期為他們買水果、書本和衣服的錢都是血汗錢。

  特別讓多岑科不安的是把娜塔莎放進輪椅推著她到醫院的公園裡去散步,公園裡的局面完全無法控制。可以從任何距離向小姑娘開槍,米哈伊爾不能保護她。今天她的姐姐不來看她,她昨天來過了。現在正好是探視時間,推著娜塔莎出去散步時,護士推著輪椅在公園裡走,而米哈伊爾無奈地跟在後面,敏銳的目光掃視著出現在視野內的人。他的腦子裡清晰地想像著他在醫院裡等待的那個人,實際上他還夢見了那個人。至少,他在每個過路人的身上都依稀看見他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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