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瑪麗尼娜 > 相繼死去的人們 | 上頁 下頁
一二


  伊拉走到外面,示威似的裝作沒有發現奧列格的樣子,即使發現了,也完全不明白他幹嘛站在這裡。她聽見他的腳步聲就在身後,讓她大感驚奇的是,他沒有趕上她,只是在後面跟著。同逐漸增長的恐懼搏鬥著,強壓下轉過身去的願望,她走到了自家門口。

  「你是送我嗎?」伊拉站在門廳口沒好氣地問。

  「是啊。」奧列格平靜地回答。

  門廳邊亮著一盞燈,現在伊拉可以好好打量一下他了。中等個頭,當然比她自己高些,可愛而誠實的臉龐,穿的衣服很貴,雖然簡單。牛仔褲看起來是普通的,汗衫和上衣也是,然而整天在服裝中奔走不停的伊拉十分清楚,這種「普通」價值多少。

  「你到底要什麼,護送人?」

  「想證實你平安到家,什麼意外也沒有發生。」

  「因為什麼突然冒出來這份關懷?時間沒地方打發了?」

  「有地方。充滿關懷,」他突然笑了,「好吧,我走了,祝你好運。」

  他轉過身,匆匆往「格洛利亞」方向走回去。伊拉只是覺得奇怪,因為去地鐵完全是另一個方向,然後一想,奧列格大概住在附近什麼地方。他每天來「格洛利亞」吃晚飯不是沒有用意的。

  家裡安靜而清潔。新房客伊裡亞斯剛剛搬來三天就外出辦事去了,說要離開十天。格奧爾基·謝爾蓋耶維奇已經睡了,他的房間裡沒有燈光。伊拉把茶壺放到火上,趕快鑽進掛著一面大鏡子的浴室。

  這傢伙為什麼對她糾纏不休呢?事實上她這張臉能夠漂亮一些。伊拉對他說的是實話,她從小就這樣,因此她習慣了長滿令人討厭的粉紅色丘疹的皮膚不健康的樣子,大概,不習慣的人,看著會覺得不舒服。沒有梳理的頭髮蓬得像一團亂麻,不,真的,他幹嘛還糾纏不休?

  爐灶上的茶炊開始輕輕地響了,伊拉跑進廚房,趁響聲沒有大到吵醒別人,趕緊關上煤氣。她不想打擾格奧爾基·謝爾蓋耶維奇。打開冰箱,她憂鬱地看清,除了人造奶油和兩節小香腸,冰箱裡什麼也沒有。「傻瓜!」她在心裡罵自己,「阿尼婭給你留下了一紙袋吃的,可是你卻忘記拿了。全都是因為這個傻乎乎的奧列格。」小賣部服務員阿尼婭確實給她留下了一隻紙袋,伊拉記得裡面有兩個圓白菜餡餅和一節香腸。她心裡因為奧列格而焦躁不安,就忘記了紙袋。

  自製的小香腸味道不怎麼好,已經乾枯發皺,引不起食欲,人造奶油也沒有什麼可抹,因為今天沒顧得上去買麵包。幹完市場的活,立即趕到醫院去看望兩個妹妹,在那裡逗留了很久,等她回來時商店已經關門。當然,買麵包對於正常的人來說,在一天當中的任何時候都不成問題。賣新鮮麵包的老太太們在地鐵站呆到晚上10點鐘。不過,她們的麵包比商店裡貴得多,她沒有權力這樣花錢。她有目標,她要按計劃朝這個目標前進。她的一切乃至最少的零錢都得服從這一目標。連買麵包多花一千盧布,都會推遲伊拉最終付清弟弟手術費的時刻。

  冰箱上放著一個漂亮的木制麵包盤,那是伊拉給房客們用的,她自己的麵包總是用聚乙烯袋包好放在冰箱裡。這樣在冰箱裡不會發黴。而她又需要省錢。伊拉像個小偷似的向四周看了一眼,打開了麵包盤,那裡放著一大塊麵包和半節「索科爾尼切斯基」火腿腸。切一小塊,行不行?

  不,她堅決地放下木盤,像挨了燙似的縮回手。她有生以來從沒拿過別人的東西,即使是在學生宿舍。現在也不會。不錯,她是一個粗魯、沒受過多少教育的貧窮的掃街工、清潔工,還是一個洗碗工,但不是小偷。

  伊拉給自己倒了一杯濃茶,放了一勺多糖,坐在桌子邊的凳子上。屋裡寂靜無聲,跟平時一樣,在這一片寂靜之中,她不喜歡並竭力從自己身邊趕走的那些念頭又湧了上來。她為什麼這樣生活?這是准的過錯?母親的?就是!自從出事之後的這些年來她就是這樣認為的。不過最近以來,她的頭腦裡開始出現另外的想法。為什麼母親會突然精神失常?發生了什麼事情?什麼事情讓她受到這樣強烈的刺激?要是她還保持著記憶該有多好……

  當她非常疲勞時,伊拉就開始為她在那個可怕的夜晚得以逃脫並且躲進鄰居的家裡而懊悔。讓母親把她也從窗口扔出去算了,也許那樣就不會像現在這樣受罪。讓自己也去躺在醫院的病床上享受國家全額保障,也就不知道傷心了。起碼,那要比她千方百計節省可憐的一點點錢自己養活自己強得多。如果後果更嚴重些,也就是摔死而已。那就沒有任何辛苦和煩惱了。

  殘疾人療養院在非常遠的地方,到那裡去必須乘電氣列車。娜斯佳·卡敏斯卡婭知道,伊拉·捷列辛娜的母親從高樓上摔下地之後失去了記憶,她去看加利娜時大體上不抱任何希望。她到那個地方去更多的是遵循慣例行事。

  殘疾人療養院院長沒有講出一點娜斯佳感興趣的東西,倒是馬爾法小姐不失為一個有益的談話對象。胖胖的馬爾法小姐俗名叫賴莎,50歲左右,待人和氣,幾年前她出家進了離這兒不遠的修道院後,一直無私地照料孤身病人。她對加利娜·捷列辛娜格外關照,因為人們對她說,加利娜致殘之前,是個非常虔誠的信徒,篤信上帝。

  「只有女兒來看她,」修女告訴娜斯佳,「還有一個人關心加利娜,但是從來沒有到她那裡去過。」

  「是什麼人?」娜斯佳警惕起來。

  「一個很有趣的男人。大概三四個月出現一次,每次都必定找我問加利娜的情況。」

  「他是誰?他如何解釋自己對加利娜的關心?是親屬還是家庭的朋友?」

  「我說不上來,」馬爾法護士輕柔地微笑著,「我有什麼權利問他?他說,他跟加利娜已故的丈夫很熟,我只得相信他。但是我有個印象,他是個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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