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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五


  塔姬雅娜一聲不響地盯著計算機屏幕,盡力去弄明白,上面寫些什麼。卻怎麼也不明白。每個字母似乎都是孤立存在的,詞和詞的意思之間似乎毫無聯繫。

  斯塔索夫……怎麼會這樣?發生了什麼事?他們在一起這麼長時間,她沒發現他有一絲想回去找前妻的跡象。他們倆認識時,他已經離婚了,所以不能說是塔姬雅娜拆散了他的家庭,可現在他心中又湧動了對前妻的……一切都變樣了。

  瑪格麗特·米簡采娃。在跟斯塔索夫還是夫妻的時候,是一個非常漂亮的女人。過去是,現在也還是。在電影界她被歸為頭號美人之列。也許,所有的問題都出在這兒?他已經厭倦了肥胖的、行動不便、自懷孕起就沒化過妝的妻子。塔姬雅娜的孕期反應很嚴重,從四個月起大夫就嚴禁他們過夫妻生活。可斯塔索夫——一個四十歲的健康的男人,他有正常的、自然的性欲。這樣說來,他去找前妻也就不足為奇了。

  「為什麼不說話?」伊拉生氣地說,「你不打算採取什麼措施嗎?」

  塔姬雅娜用困惑不解的目光瞥了她一眼。

  「什麼措施,你給我舉個例子?你是不是想讓我檢查一下,斯塔索夫現在在不在莉麗婭那裡?」

  「那也未嘗不可。」

  「根本沒法檢查。他有手機,他在哪兒都能接到我的電話。」

  「往瑪格麗特家打電話,」伊拉堅持,「你又有她的號碼。」

  「何必呢?就算我打,我也只能給我的丈夫打,而不是他的前妻。讓我平靜一會兒,伊拉奇卡。」

  「你還能平靜得下來?」她憤怒至極,「當務之急是應該做點什麼。不能就這樣撂下不管。」

  「可以,」塔姬雅娜深深吸了口氣,「也需要平靜。如果他今天需要麗塔勝過我的話,那做什麼都於事無補了。好了,伊麗莎,到此為止吧。你還是給我講講,今天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你們吵嘴了?」

  「沒,就是為斯塔索夫這事。安德烈一給我講,說他看見他在餐廳裡,你不知道我當時那個氣呀……整個就不知道該怎麼辦,哪還有心思玩啊!」

  「傻丫頭,」塔姬雅娜無力地笑了笑,「行了,我知道你為什麼不高興了,別再神經質了。去睡覺吧。明天又將是戀愛日,對不?」

  「不,明天中斷一上午。他有一大堆事要辦,我就納悶,他從哪兒找出那麼多時間陪我的?塔尼婭,你就一點不傷心?」

  「傷心,」塔姬雅娜面色平靜地承認,「可這並不意味著生活就應該到此為止。睡吧,我還要再工作一會。」

  「我要是你,也去睡覺,」伊拉奇卡以一種權威的口氣勸慰她,「憑什麼要讓他看著你在等他。就是因為他看見,不論他什麼時候回來你都在等他,他才產生你離了他活不了的念頭。你就根本不等他,做出一副對他無所謂的樣子,他才會清醒過來。」

  「小孩子的遊戲,伊拉,」塔姬雅娜不滿意地皺起眉,「這種遊戲我早就不玩了。」

  伊拉奇卡不滿地抖了抖肩膀,去廚房檢查冰箱去了。片刻,傳來她生氣的喊聲:「你又是什麼也沒吃!塔尼婭,這怎麼可以?我這邊盡最大力氣給你準備,食物都買最新鮮的,像個傻子似的站在爐子旁精心做,你那邊乾脆什麼也不吃,敢情我這是白費力氣。你不感到害臊嗎?你就是不替自己想,也該為肚子裡的孩子想想啊!」

  「你讓我清淨一會不行嗎?」塔姬雅娜猛喊道,「別惹我!」

  說完她就為自己發這麼大的火後悔了,可為時已晚。廚房裡傳出抽噎聲,很快變為號啕大哭。塔姬雅娜就這樣坐在電腦旁,連動彈一下的力氣都沒有。一切都崩潰了。斯塔索夫遠離了她。對這一點她是應該預料到的,經常會出現夫婦因為孩子破鏡重圓的情況。伊拉正和他的新情人打得火熱,正打算結婚。有一個銀行家的老公,明擺著她是不會再住在這裡,和塔姬雅娜住在一起。寫作事業又遇到了阻礙。也許還是那些記者說得對,她的的確確無能,搞不清她的書怎麼會出現在大小書攤上的?她現在還剩下什麼?生孩子,在陌生的城市裡撫養孩子,沒有親人,沒有朋友,完全也有可能是沒有丈夫。要是伊拉奇卡不在身邊,那她就根本別存有過完哺乳期再去上班的念頭。只好休假三年,守著孩子,把自己困在空蕩蕩的屋子裡。一切都崩潰了,崩潰了……

  她太想工作了,太想寫書、太想生活在自己愛的和愛自己的人的包圍之中了。可這一切都不復存在了。她幹嗎要聽斯塔索夫的,搬到莫斯科來?回去已經不可能了,彼得堡的房子已經賣了。再說也不願意再去重新找工作,這不等於承認自己的選擇是錯的嗎?只能咬牙認了。

  下午那個記者說什麼來著?說塔姬雅娜·托米林娜的崇拜者有成千上萬?還說他們喜歡她寫的東西,看到報紙上的批評文章,他們感到被深深地侮辱了。成千上萬……即使說不上是朋友,卻也是與她的命運不無聯繫的人們。是一些愛著她、盼著她寫出新書的人。難道她能欺騙他們嗎?不,不能。她還要寫自己的書並且通過書與他們、與她的讀者交談。她要給他們講述自己的痛苦和孤獨,自己的傷心和快樂。他們會耐心傾聽她的訴說。

  記者還說什麼?說搞創作的人一定是孤獨的?這樣說來,那她是沒什麼才華,因為只要還有人讀她的書,她就不會孤獨,這些人理解她現在是多麼地難,即使書不夠理想,他們也會原諒她的。每個從事創作的人都會有力作和稍遜色一些的作品,這是生活的自然進程。絕對同等水平的創作是不存在的。因為創作者和其他人也沒什麼區別,要真說有什麼不同,那就是天賦稍高一些,再就沒什麼不同了。他們也有疾病,有痛苦,有歡樂,他們也有精力旺盛和鬱悒不振的時候。她,塔姬雅娜·托米林娜,將通過書同讀者交談,告訴他們一切,他們是會理解的。其實,朋友也不過如此。誰說她孤獨?她有著千千萬萬的朋友。千千萬萬。只要去尊重他們,愛他們,他們就不會為難她的。

  塔姬雅娜從桌旁站了起來,堅定地朝廚房走去,伊拉正在那兒掩面痛哭。

  「對不起,親愛的,」她說,「我沒有控制住自己,我沒打算惹你傷心。不哭了,一切都好了。生活還是很美好的嘛。你就快結婚了,我們應該為此高興。邀請你的未婚夫來家裡做客,我想看看,把你交到什麼樣的人手裡。」

  伊拉奇卡抬起哭腫的臉,臉上還殘留著紅色的斑斑點點。

  「你沖我吼什麼?」她用顫抖的聲音說,「我又沒惹你,我儘量去關心你,可你……」

  「好了,好了。我的好親戚。我已經賠禮道歉了。你應該體諒我,懷孕的人容易情緒激動。」

  塔姬雅娜在她旁邊坐下,溫柔地摟著她。伊拉奇卡還在發抖,只是不再哭了。噘著嘴,繃著臉,頭偏向一邊。

  「伊拉奇卡!」塔姬雅娜開玩笑地咯吱她的脖彎,「不許生氣了,馬上笑!你應該跟我學,丈夫背叛了我,記者憎恨我,對我大罵,我照樣朝氣蓬勃,快快樂樂,就像什麼也沒發生一樣。」

  「怎麼會什麼也沒發生呢?」伊拉奇卡囁嚅道,眼睛還是看著別處。

  「事實上,就是什麼也沒發生。我辦了那麼多年案,什麼痛苦和死亡沒見過,這點事簡直就不算事。你記住,我的小姑娘:只有親人患了無法醫治的疾病或是去世才算得上痛苦。因為這是無法彌補的事。而其餘的,只能說是或輕或重的鬱悶與麻煩罷了。這樣的事怎麼說都能解決。沒有出路的事就是不存在。這不,我對你吼了,你剛才也哭了,好像很痛苦。這是什麼痛苦?充其量不過是小小的爭執罷了。我道了歉,你原諒我了,這個事情就完了。沒必要再在這上面消耗神經細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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