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瑪麗尼娜 > 我死於昨天 | 上頁 下頁 | |
九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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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有可能記者是對的。她確實已文思枯竭了。「本來就不很高的」才能已被消耗殆盡,她的書也越來越差。 「還會有人繼續駐足在擺滿了如潮水般湧來的毫無檔次可言的文學書書攤旁嗎?高尚藝術被遺忘,我們的同胞正在被用拙劣的語言所描寫的沒完沒了的無病呻吟,殺人犯,死屍以及血腥審判所毒害。話又說回來,這也無可厚非。這些新興作家們拿了那麼高的報酬,他們只能將一篇篇新作向我們拋擲而來。流行作家塔姬雅娜·托米林娜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據傳,就她的那些水平極低的書,每本還能拿到五萬美金呢!有誰會拒絕金錢呢?」 她合上了書夾,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視著漸漸暗下來的天空。她感覺一陣噁心。 「看完了?」就在她身旁傳來記者悅耳的低音,不知不覺中他已走近了她,「怎麼樣,我們談談採訪的事?我是想收集所有的材料,將這些謠言批駁得體無完膚。向人們展示一個風趣的、性格鮮明的、才華橫溢的您。」 塔姬雅娜緩慢地將視線移向他,搖了搖頭。 「我不接受採訪。」 「為什麼?難道您喜歡剛才讀的東西?」 「很自然,我不喜歡它們,我還是個正常人。」 「那您為什麼要拒絕我們?您現在有機會回擊,反駁,為自己恢復名譽。」記者堅持己見。 「我不接受採訪。」塔姬雅娜又重複了一遍。 記者沉默了片刻,然後在塔姬雅娜身邊坐了下來。塔姬雅娜朝旁邊挪了挪,一個陌生人離她這麼近令她感到很不快。 「塔姬雅娜·格利高裡耶芙娜,您聽我說,」他又開始說,「我讀了您寫的所有的書,是您忠實的崇拜者。當我看見您的書被稱之為拙劣品時,我將之視為是對我個人的侮辱。您能理解嗎?不是您,書的作者,而是它的讀者。因為我喜歡它們,我認為,它們寫得非常棒,可突然之間,有一個人,一個我不認識,甚至連見都沒見過的人,站出來指責我品位低下,毫無修養。您試著站在我的位置想一想。您的書在市場上非常暢銷,這無可置疑地說明,我們,您的讀者們,有千千萬。而那些寫這些東西的人,」他點了下頭,示意是她腿上放的書夾,「大筆一揮就給全盤否定了。他們指責您,貶低您,僅僅因為他們個人對您的書不感興趣。您別將這事放在心上,那些記者只是個別的,而我們——則是整整一個大軍。我代表這個大軍請求對您進行採訪,希望您能站出來,替我們辯護。」 「如果你們真像您說的那麼多,那麼你們自己就可以替自己辯護,」她回答說,「而我只是順便而已。不過我倒覺得,是你們錯誤地分析了現在的形勢。如果一個人被說成是沒有才華,他不能也不應該為自己辯護。可以辯白的只能是自己的清白、聲譽,而不是能力。要是有人為此而爭取,以期獲得有才能的評價的話,那他簡直就是十分可笑。一個同不喜歡自己作品的人戰鬥的人是不值得人們尊敬的。您能明白我的意思嗎?如果一個人沒偷別人的錢,而被污蔑成賊,那他可以證明,這不是事實,還自己一個清白。因為他對自己究竟是不是賊很清楚。可如果有人說某個作家水平低下,毫無才能可言,那他能做些什麼呢?向人們證明,他寫得很好,他有水平?這樣一來,他就真錯了,他正中了批評家們的下懷。到時人們又會怎麼看他?」 「您真是一個奇怪的女人,」記者低聲說道,「我不明白,您是怎麼在這個現實中生存的?您寫出了一系列優秀的書,在你身上有著這麼偉大的人格,可同時你又是如此脆弱,甚至連自衛能力都沒有。我很想幫助您。您,大概很孤獨吧?」 「您為什麼這麼認為?」 「天才總是生活在孤獨之中。他們只需與自己的影子和上帝為伴,而周圍的人不能理解這一點,總是要求他們為日常瑣碎的事操心,給他們增添不必要的麻煩。請原諒我的魯莽。我自己現在也覺得要求您接受採訪是一件愚蠢而又沒有分寸的事。讓您煩心了吧?」 「因為什麼?為那些文章?是的,很煩心。不過同情我您大可不必。祝一切順利。」 她費力地從長椅上站起來,頭也不回地朝大門走去。 她又將一個人孤孤單單地在空蕩蕩的房子裡進晚餐了。憂鬱使她心裡感到憋悶。塔姬雅娜感到自已被所有的人拋棄了,心裡非常委屈。打開冰箱她才明白,自己什麼也吃不下。裹上毯子,面朝牆躺在軟綿綿的皮沙發裡。 「托米林娜又去找心理分析醫師戈托夫齊茨了。可能,他將同她定期會面。這說明,她的問題已經相當嚴重了。」 「讓我們預測一下,事態將如何發展?」 「太好了!一切將有條不紊地進行。她感到孤獨無助,她已經灰心喪氣了,以至於都不想為重塑自己的形象作出努力。知道嗎,有一些人,輕易就相信了針對自己的任何批評。托米林娜一定屬這種人。依照她作品中塑造的人物心理肖像,我們設計了故事的發展方向,於是她就給了我們滿意的結果。今天托米林娜拒絕幫助,是因為她已經適應了身邊總有人幫助支持的生活。她——怎麼說還是個家庭型的人,如果您理解我說的是什麼的話。她一直都跟別人生活在一起,不是丈夫就是女親戚,她很重視家庭,不適應孤獨的生活。這幾天,她就會明白過來,她迷失了方向。身邊沒有親近的人,誰也不會幫助她。到那時,她就會接受我們給她的幫助了。」 門開了,塔姬雅娜想,是斯塔索夫回來了。才11點半,伊拉約會回來一般都比這晚。可這回她沒猜對,回來的正是伊拉。 「這麼早?」塔姬雅娜奇怪地問,「可別告訴我,你對你的銀行家失望了。」 就是這一次她仍能克制自己的痛苦和糟糕的心情,坐下來,繼續在電腦旁寫她的書,沒留意時間一分一分地過去。今天特別順,一行行文字按她的意願躍然紙上,寫起來也很輕鬆,手指在鍵盤上不停地上下跳動,塔姬雅娜又體會到了那種清楚地知道下面該寫些什麼時的喜悅和興奮的感覺。詞句仿佛渾然天成,既準確無誤,又形象生動。她甚至深感遺憾,她的創作孤獨被打破了,她完全還可以不間斷地再工作幾個小時。 隔著房間她都能聽見伊拉脫衣服的聲音。打開衣櫃門的響聲,碰著塑料衣鈞的聲音,以及首飾扔在梳粧檯上發出的叮噹聲,全都聽得一清二楚。女親戚今天異常沉默,這可真叫人擔心。 「伊拉,發生了什麼事?」塔姬雅娜喊道,「怎麼心情這麼差?」 伊拉走出房間,已經換上了一件淡紫色的寬鬆罩衫,半露出被遮住的迷人的美腿,蒼白的臉上深色的大眼睛裡的目光怒不可遏,嘴唇緊閉。 「你的丈夫上哪兒去了?」她嚴厲地問。 「在莉麗婭那裡。怎麼了,你找他有事?幹嗎那麼正經八百的,為什麼要說『你的丈夫』,不叫弗拉吉克?」 「因為所以。你確信,他在莉麗婭那兒?」 「當然。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昨天呢?也在莉麗婭那兒?」 「也在。拜託你把話說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你為什麼這麼凶?」 「因為你的丈夫厚顏無恥地欺騙了你,」伊拉用由於憤慨而變得尖細的聲音宣佈,「我不知道,他今天在哪兒,可昨天他是和他的瑪格麗特在餐廳裡如意快活,根本不是在安慰他號啕大哭的孩子。」 「你從哪兒得知這事的?你看見他了?」 「讓我看見還了得!」伊拉「哼」了一聲,「要是我看見了,我不當場在餐廳裡把他眼睛摳出來才怪!是安德烈看見的,不是我。」 「安德烈?」塔姬雅娜重複了一遍,「這是你的未婚夫,對嗎?」 「是。當時他正需要去趟金龍餐廳,就兩三分鐘,跟別人見個面,取個文件。我在車裡等他,他進去了。果真過五分鐘之後拿著個文件夾出來了。今天他問我:『那個趕你回家的真是你親戚的丈夫嗎?』我說:『是的,是丈夫。』然後他就說:『這個丈夫可真怪,說我品行不端正,自己卻深夜不回家,跟別的女人在餐廳裡一坐半宿。』我問他,那女人長什麼樣,他給我形容了一番。就是瑪格麗特,一點沒錯。你怎麼會喜歡這樣的人?拿莉麗婭作掩護,自己卻……地地道道的敗類、渣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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