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瑪麗尼娜 > 我死於昨天 | 上頁 下頁
六四


  週六到周日之夜,總的來說娜斯佳過得還算平靜,只是不知怎麼有點迷迷糊糊。好像也沒有感到煩躁,可也未能好好休息。臨睡前她洗了個熱水澡,想暖和並放鬆一下,給房間裡通了通風,服了三片纈草酊,然後就鑽進了清潔乾爽的被窩裡。她把兩個枕頭疊在一起,用暖和的被子把自己包裹嚴實,蜷成一團,這時她才發現,自己出於習慣躺在了沙發床的邊緣,儘管現在就只她一個人,睡的地方足夠寬敞的。她舒舒服服地往床中央挪了挪,可她非但沒入睡,反而毫無來由地開始逐項羅列沒有丈夫的所有好處和不好處來。

  最主要的不利事實是使阿列克賽受了委屈,因此再不想和她共同生活了。當然,這是她的過錯,有錯的就只是她,她本不該那麼做。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該欺負別人,如果他不是罪有應得的話。娜斯佳絞盡腦汁想呀想,再也找不出一個負面因素了,這讓她感到有點可怕。她一個人住一套房子,可以不開口,不和任何人交談。當她在心裡希望丈夫沉默時,她希望的難道不就是這個嗎?是的,現在已經實現了。再不必因耽擱下班未能及時打電話通知丈夫而解釋和道歉了。再不必在自己不想吃飯、一點食物也不想下嚥時,強迫自己吃下列什卡做的晚飯。想來想去,全都是好處,真是個大傻瓜,幹嗎當初要聽從別人的勸說而愣要嫁人呢?真不該嫁人啊。

  她氣惱地翻了個身,感到身邊空蕩蕩的有點不太習慣,她沮喪地想:「一個人睡覺真是太滋潤了。地方有的是。要不然的話,列什卡總是把我往牆上擠。真好笑,我這麼生氣是沖誰呀?沖自己,不會沖別人。反正再也沒有人可以惹我生氣了。」

  她帶著這個念頭睡著了,過一段時間又醒了,並對自己感到吃驚。怎麼會只有一個缺點呢?這根本不可能。大概她確實是累了,跟往常一樣,一連串長長的節日後一周,是非常沉重的,所以腦子不太好使了,於是才會列出這麼多莫名其妙的東西來。應該把一切從頭好好想想,或許那樣一來,著重點分佈會和現在完全不同。

  她在黑暗中微笑了一下,又開始列舉阿列克賽不在身邊的好處和缺點。但結果讓她沮喪極了,因為和剛才的一模一樣。「我還是休息不夠。」娜斯佳沮喪地想,「滿腦子都是一些荒謬的念頭,一鍋粥似的。我還是再睡會兒,然後再試試。」

  可第三次嘗試也未能給她帶來任何新結果。一夜就這麼過去了:只睡了一個或一個半小時,然後是反復衡量好處和不足,接下來又睡了一小會兒,如此這般。早晨六點起床後,娜斯佳對過去這一夜很不滿意,覺得收效甚微。既沒有好好地休息,也沒有產生什麼合適的想法。精神壓抑、無精打采的她來到伊茲麥格夫公園和紮托齊尼將軍見面。

  伊萬·阿列克賽耶維奇是由馬克西姆陪著來的。儘管他倆都穿著同樣的紅色運動服,但從遠處看,仍然還是覺得他們不像父子倆。娜斯佳每次都對他們父子倆長得絕對不一樣而驚奇。將軍本人瘦瘦的,個子不高,一雙虎目炯炯有神,臉上總是掛著燦爛的笑容;而馬克西姆則長得很壯實,寬寬的肩膀,不久前剛剛減過肥,一年前還是胖乎乎的,顯得有點笨拙,深棕色的眼睛,表情嚴肅得可怕,極少表現出對人的親切與和藹。

  「您好,娜斯佳姑姑。」馬克西姆嘟囔著說。他和娜斯佳一樣,都屬￿典型「夜貓子」,不喜歡起早,但和娜斯佳不同,他還沒學會如何克服因早起而產生的不快。

  「你們幹嗎?」娜斯佳很驚奇,「又在鍛煉身體嗎?」

  「是啊,」將軍點了點頭,「馬克西姆開始狀態不佳了。去年高考前,他每天還鍛煉,可現在上了大學後變懶了,覺得最可怕的時候已經過去了,可以遊手好閒了。昨天我讓他做俯臥撐,結果並不樂觀,他只做了二十五個就完蛋了。這樣能有什麼用?」

  「那您自己能做多少個呢?」娜斯佳感興趣地問。

  「我嘛,阿娜斯塔霞,每天三百個,所以,我為我的兒子感到羞恥。我不推卸自己的責任,不應該對他放任自流,但最主要的是及時察覺。馬克西姆,開始鍛煉吧,我和阿娜斯塔霞在你旁邊遛一遛。」

  小夥子無奈地揮了揮手,深吸了一口氣,慢步跑向林蔭深處。

  「您太嚴厲了,伊萬·阿列克賽耶維奇。」娜斯佳搖了搖頭,「您十八歲的時候大概也就勉強能做二十五個吧。」

  「連十個都堅持不下來。」將軍笑了,「我小時候長得最小、最瘦,總是挨鄰居孩子們的打,他們經常搶我的夾肉麵包,搶大人給的看電影、買冰淇淋的零錢。等我到了十八歲,那時候對體形並不看重。那是60年代中期,當時,要想成為現代的時髦人物,得熟讀好多詩和吟游詩人的歌,得出外旅行,得在篝火旁彈吉他唱歌,得去彼得堡看白夜,得有成為地質學家的理想。您不會記得這些的,您當時大概也就只有五六歲吧?」

  「是的。這些事兒我是不知道,但從父母嘴裡聽了不少。」

  他們順著馬克西姆跑步的方向沿著林蔭路默默走了一段。娜斯佳並不想說話,所以紮托齊尼不急著提問她反倒很高興。看樣子今天天氣暖和、陽光燦爛,公園裡的空氣也很濕潤、芬芳。娜斯佳想,要不是自己總這麼忙,又具有這麼一種發自天性的病態的懶惰的話,她本可以從生活中得到許多小樂趣的,喏,比方說,早晨在鬱鬱蔥蔥的林蔭道上散步,享受清晨涼爽清新的空氣。每次休息日早起和伊萬散步,她都氣惱得恨不得要掉淚,但後來又每次都對他能把她拖出來呼吸一下新鮮空氣感到高興。

  將軍的聲音打斷了她安詳愜意的邏思。

  「身體不要前傾,馬克西姆!雙肩放鬆!對,就這樣,好樣的。怎麼樣?阿娜斯塔霞,我等著聽彙報呢。你對戈托夫齊茨印象如何?」

  「印象很複雜,伊萬·阿列克賽耶維奇。可對我說的話,您得寬容一點,要給以理解。他經歷了巨大的痛苦,妻子死了,所以他目前的行動和以前的他相比有點不太正常,而這是十分自然的。他現在很消沉,也很抑鬱。據我觀察,鮑裡斯·米哈伊洛維奇基本上不出家門。應該看到,只有工作才能使他擺脫這種抑鬱狀態,這也正是他的可敬之處。他熱愛自己的工作,與這份工作休戚與共、息息相關。這或許已經成為他生活中惟一剩下的東西了。他死死地抓住它,就像抓住一個使他能不致沉沒在苦海中的救生圈一樣。」

  「他有一個兒子,他對兒子的事講得多嗎?」將軍問。

  「一般不說。有一次我問起他的這個孩子,他說,兒子在英國學習,住在尤麗婭·尼古拉耶芙娜親戚家裡。他沒叫兒子參加葬禮,怕孩子受到傷害。就這些,再就一句話也不說了。怎麼,他兒子有什麼問題嗎?您聽到別的什麼消息了?」

  「沒有,沒有,我得到的信息和您一樣。關於孩子,戈托夫齊茨並未撒謊,一切正如他對你所說的那樣。可能他認為兒子已經徹底脫離家了。孩子將在英國上學,中學畢業上一所有名望的大學,鮑裡斯·米哈伊洛維奇有錢,足夠支付兒子受教育的費用。既是這樣,指望小戈托夫齊茨居然想要回到俄羅斯是可笑的。戈托夫齊茨呆在這兒幹嗎?沒有妻子,沒有孩子,剩下的就只有他的職業。對不起,我打斷您了。請繼續說下去。」

  「作為一個有一技之長的人,他很想給人留下好印象,這一點我們剛才已經搞清楚了。確實,妻子死後,對他來說工作擺到了首位,所以,他非常希望能被接受到您這裡來工作,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如果繼續當個體開業的心理分析醫生的話,就意味著他還得呆在作為診室的自己家中這個封閉的圈子裡。而他希望能改變環境。當然,他也可以到哪個診所、研究所或是什麼中心去工作,比如去戒毒中心或者自殺未遂者療養中心什麼的,這類五花八門的中心莫斯科多的是。但也許他對到內務部工作更感興趣,這個地方更吸引人,也更有前途。我認為這些情況對他有利。」

  「好。還有什麼情況對他有利?您也知道光有工作願望還遠遠不夠。還需要有能力。」

  「是啊……」娜斯佳猶豫了一下,「我畢竟不是精神病專家,因此,對他的職業水準,未必能給一個足夠可靠的評價。我曾和他談過我自己的一些問題,可以這麼跟您說,他非常迅速而又準確地做了分析。別的精神病專家通常決不可能像他這麼快這麼自信地做出診斷,這是另一個問題。一般神經科醫生需要很長時間才能作出診斷,而病人頭一次應診就作診斷的事是從未有過的。而鮑裡斯·米哈伊洛維奇卻毫不猶豫,一開口就說我得的是神經官能症。起初我對此有點警覺,但後來我找到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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