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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


  剛開始的頭兩分鐘,是在平靜地交換幾句對話中過去的,主持人在介紹嘉賓,塔姬雅娜點著頭,和悅地微笑著。隨後他提了個問題,使得伊拉的五臟六腑都提到了嗓子眼兒。

  「塔姬雅娜·戈裡格利耶芙娜,您是個受過教育的知識分子,或許您還喜歡閱讀嚴肅書籍。可您與此同時卻在寫作二流文學。您是不是為了錢而犧牲了自己的趣味了呢?」

  「親愛的,」塔姬雅娜笑著回答道,「文學從來不分什麼等級的,正如鱘魚的新鮮度不分等級一樣。如果您還記得的話,那麼,沃蘭德早就說過,鱘魚肉只能有一個新鮮度,這是第一也是最後一個度。文學沒有一等、二等和五等。這或是文學,或不是文學,如此而已。如果您不明白的話,我可以說得更簡單一些:書或是可讀,或是不可讀。如果一本書不僅作者自己讀,他的編緝讀,而且,哪怕除此之外還有十個讀者在讀,並從中得到了快感的話,那就是說,這是本值得一看的書,也是一本值得一寫的書。而如果書的作者是如此無能、無才,以至於除他本人以外,誰都不讀也不想讀他的書的話,那我就要舉手了。我會說這的確不是文學。關於其他一切都可以爭論。因此,亞歷山大·尤裡耶維奇,我們是不是得爭論一番呢?」

  「這是怎麼回事?」伊拉困惑地想道,「她的表現就像是在自己的辦公室裡審問嫌疑人一樣。她這是怎麼了,忘掉自己是在參與電視節目了嗎?真可怕!」

  「我們是不會爭論的,」烏蘭諾夫立刻接上了話茬,「讓我把我的話重新表述一番吧。您的書主要被人們在地鐵裡、在路上、在電車上讀,說明人們讀它們是為了消遣,為了消磨花費在路上的時間,這,難道您就不覺得委屈嗎?」

  「那您自己在地鐵裡也讀書嗎?」塔姬雅娜問道。

  「我?」烏蘭諾夫顯然慌亂了,「我已經好久不坐地鐵了。」

  「您有車?」

  「是的。」

  「那您是從哪兒得知,一般說旅客讀的是什麼書的呢?」

  「是人們告訴我的。這是眾所周知的事實。」

  「親愛的,您的輕信是會害了您的。」塔姬雅娜寬大為懷地說道,「任何時候不要相信您沒有親眼見過的事。因為我與您不同,常常坐地鐵,所以我可以負責任地告訴您,旅客們讀的書很雜,其中包括一些很嚴肅的讀物。從教科書到專門參考書,從《聖經》到《古蘭經》。您是怎麼看的,一位先生,當他得知一個人每分鐘空閑時間都在讀《聖經》,以便能多讀一頁上帝的學說,這先生是不是會感到委曲呢?」

  「也就是說您把自己擺到與至高無上者同等的地位了,因為人們抓緊每一分鐘空閑時間在讀您的書?」烏蘭諾夫突然發起了進攻。

  伊拉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甚至連呼吸也停止了一秒鐘。「瞧這個惡棍,」她心想,「好一個惡棍啊!」

  「您這又是從何說起呢?」塔姬雅娜的臉上寫著真誠的驚奇,甚至就連伊拉也深信不疑了。

  「您剛才不是說過,旅客在地鐵和車廂裡讀您的書和《聖經》嗎?」

  我沒說過這話。讀《聖經》,這是事實。至於帶著我的書的人,我沒見到過。您見到過嗎?

  「對得很!」伊拉贊許地想道,「好樣的,塔姬雅娜!每天都有人向我報告,今天在公交車上見到多少拿書的人。我甚至有時都和她做個比較,是誰看到的,是她還是我,可烏蘭諾夫剛才還說過,說他不坐地鐵,所以對此無需反駁。他如今也不好說是從誰那兒聽來的了,塔姬雅娜已經譴責過他太容易輕信了。當她說她才不怕什麼烏蘭諾夫不烏蘭諾夫時,或許她是對的。偵探工作,這對您可太有用了。怎麼樣,烏蘭諾夫,吃了虧了吧?這下你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了吧?」

  「可您並不能否認偵探小說遠非哲理小說。為什麼國民近幾年中對輕鬆讀物那麼熱衷,而對複雜作品卻不屑一顧呢?您難道不覺得,總體文化和教育水準的下降,促使文學中的下層繁盛,任何人只要他願意,甚至就連對此根本無準備的作者,也能靠它出名嗎?」

  「我們不要把一切都歸在一堆裡說,我同意,偵探小說不是哲理小說,正如《紮波羅什人》不是《菲拉裡》一樣。可這又是哪兒哪兒呀?我們不會放過《紮波羅什人》而一古腦排成整齊的隊伍跑著去看《菲拉裡》裡?《菲拉裡》當然聲譽更高,也更好,可總是有什麼人乾脆就不喜歡它的造型的。比方說我吧,我就不喜歡。」

  「您喜歡《紮波羅什人》嗎?」烏蘭諾夫狡猾地點頭問道。

  「不,我喜歡馬克拉蘭。但這仍不足以說明我願意坐這種車。我喜歡看這種車,它的造型令我賞心悅目,但這種車卻根本不是為了像我這麼一個懷孕的、已不年輕了的女人製造的。」

  從烏蘭諾夫的臉上,伊拉看出,他連一個字也沒聽明白,於是就勝利地笑了。當然了,他怎麼會明白呢,他弄不好連馬克拉蘭這樣的名字也沒聽說過呢。這是他咎由自取,他本不該扯什麼《紮波羅什人》的。關於車,塔姬雅娜·奧波拉茲佐娃無所不知。就連專家都不知道的,她也知道。伊拉記得,塔姬雅娜曾經好幾次不得不調查外國車倒賣方面的財務問題,而她一旦做起什麼事來,總是很投入的。

  「我們還是回到本題上來吧,」塔姬雅娜又說道,倒好像她是主持人,而烏蘭諾夫不過是她請來的嘉賓似的,「為了能結束這一問題,我要說,我認為,無論是誰,其中也包括您,亞歷山大·尤裡耶維奇,有權當眾討論文學,其中包括所有藝術作品的等級和品質問題。但如您這樣那就侮辱了絕大多數人,他們有自己的口味,可能這趣味與您的有所不同。假如您個人不喜歡偵探小說,那我倒願意來跟您談談這個問題,聽聽您個人對體裁問題、其中也包括對我的書有什麼要求。但這並不等於說,您有權認為具有不同見解的人趣味低下。所以我現在在聽您說,親愛的。偵探小說,其中也包括我寫的書,有什麼地方令您不滿意呢?」

  伊拉覺得十分好笑起來。緊張感過去了,她明白,塔姬雅娜已經徹底控制了局面,掌握了談話的進程,隨心所欲,而不是像烏蘭諾夫想望的那樣。

  「那好吧,既然您認為談論趣味問題不大體面,」烏蘭諾夫迷人地笑著說道,「讓我們談一談您吧,女作家塔姬雅娜·托米林娜。」

  「這條毒蛇又溜跑了,」伊拉懊惱地想道,「或許,他是因為沒話可說了吧,因為他這輩子連一本偵探小說也沒讀過,因此即使他想說也沒詞兒。他就像一個鸚鵡一樣只會學舌,就只記住了一條真理:偵探小說是文學的污水池,不值得以認真的理性來對待,是只有在路上才會受人尊重的二流文學。而您就會到處說,以炫耀您那精深的趣味。可實際上,您根本就不懂得偵探小說。」

  「您已經寫了15部書,可根據您的小說拍攝的電影,我還沒看過。為什麼電影家對您的作品沒有興趣呢?」

  「是誰告訴您說他們沒有興趣呢?他們對我作品的興趣大得很呢。」

  「這麼說,最近我們有希望在熒屏上看到您的偵探小說了?」

  「不,亞歷山大·尤裡耶維奇,」塔姬雅娜歎了口氣,負疚地攤開了手說,「沒機會呀。最近幾年您不會看到任何電影改編本的。」

  「為什麼會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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