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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於是,這一猜測令我們如此驕傲、如此高興,覺得自己聰明、富有洞察力,於是,一頭紮進對搶劫者和強盜的調查中去,開始懷疑死者的丈夫覬覦某些對公眾隱瞞起來的珍寶或金錢,而調查這種設想,那才叫名副其實的受罪。我們喜歡這種設想,是因為我們覺得它有前途,覺得它能給我們以希望,因為它是如頓悟一般出現在我們腦中的,在找到它之前,我們已經經歷了長久的磨難,在別的方向上進行了毫無結果和意義的搜尋。我們堅定不移,不肯在我們選擇的道路上後退一步。然而,時間在流逝……不,伊戈爾,策劃這一陰謀的那個傢伙鬼得很,對我們的心理摸得很透,弄不好,他本人就是個偵探或偵查員,雖然只是從前幹過而已。他一切都預計到了。他甚至想到,即使是為了不再把謀殺案當做一次政治事件,而取消對它的嚴密監督起見,我們也會抓住搶劫的構想不放的。我越是思考這個問題越相信,策劃這陰謀的那個傢伙是我們隊伍裡的某個人。」

  格梅裡亞沉默了一會兒,像是思考他剛說的話,隨後,又和著自己思考的節拍,得意地點了下頭,說:

  「這麼說,是這樣,伊戈列克。對於戈托夫齊茨文件原件確認的那四個人要展開調查。不要把所有事都攬過來,小組裡,謝天謝地,還有幾個來自全俄政治管理局的小夥子,一般說,這種事歸他們管。告訴科羅特科夫,叫他不要離開國家杜馬,要他弄清楚,究竟是誰想要收買和恐嚇戈托夫齊茨來著。不妨先讓他嗅一嗅調查方向,確定以後該把突擊力量投到哪裡。至於行竊案,確切地說,是預謀行竊案,先把它忘掉吧,就好像根本沒這回事似的。你明白嗎?不要讓罪犯操縱你的思維。他們這是想用偷竊把我們纏住,簡直是硬往我們眼睛裡塞。切不可上當喲。」

  「我不能,鮑裡斯·維塔利耶維奇,要知道我去看了案發現場,我記得,屋主人當時十分驚恐。這事不那麼簡單,這事總有些蹊蹺。」

  「我要告訴你的是:把它忘掉!」格梅裡亞提高嗓門,狠狠地拍了下桌子,「這場戲是專門演給白癡們看的。主人十分驚恐?當你回到家發現門鎖被撬時,我倒要看看您有什麼反應。看來,你在警校心理學教得不夠好,總想從一切事上找出有邏輯根據的罪惡陰謀來。可人身上還有感情,各種各樣的感情,它們由於種種原因而產生,它們是那麼強烈,以致人根本就無法對付它們。這樣的人我見得多了:坐在那兒臉色蒼白,雙手打顫,嘴唇哆嗦,目光遊移不定,眼神瘋狂,嚇得說話都結結巴巴,可結果怎麼樣?

  「原來,不過是因為他背後那部電話機發出了響亮的丁零聲而已。喏,辦公室有兩部電話機,他看到了其中一部,而另一部他看不見,當響亮的電話鈴聲響起時,他並不知道究竟哪個在響,於是,就嚇了一大跳。此人,你明白嗎,他的特點是,經受不了響亮尖銳的叫聲。我第一次遇到這種事情,就像一個沒有經驗的水手。我看見,被害者站在平地上還一個勁兒害怕,十分鐘後仍定不下神來,於是我開始神經質地尋找能讓他有所反應的關鍵話,從這個方面慢慢地接近他,我差不多連童年時代的回憶都跟他聊到了。因此,就是要本著科學的所有法則來刺激刺激他。要給他設計一個心理圈套。竭力從言談話語中捕捉他。

  「我在這件缺德的事上浪費了好幾個小時以後才查清,原來是電話的緣故。充其量就這麼回事。可我居然會幻想,等這人從我的辦公室走出去時,想必已經戴上了手銬,怎麼戴,就這麼著,我只要把手一揮,就能把他從一個普通證人,啪的一下變成主要懷疑對象。你算了吧。這全是因為你對心理學和生理學考慮得不夠,所以,我要再次提醒你,伊戈爾,把盜竊案忘掉吧。把它從你那漂亮的腦殼裡抓出來,丟給鬼媽媽好了,你得調查一下有實際理由對公佈我們從戈托夫齊茨家裡找到的那些材料有可能感到害怕的人。」

  天近傍晚時,伊戈爾·列斯尼科夫回到了彼得羅夫卡,在走廊裡,他和娜斯佳撞了個滿懷。娜斯佳剛從衛生間出來,一手端著盛滿水的水瓶,另一隻手拿著兩隻洗淨的杯子,杯上還滴嗒著水珠。

  「阿霞,你和格梅裡亞工作過嗎?」他急遽地一轉身,跟她並排走著,問。

  「工作過。」

  「一般說,他這人到底怎麼樣?正常嗎?」

  「太正常了。就是對自己的孩子很關心,只要一有機會,就想早點下班,好跟孩子多呆一會兒。他是個好男人。你應該能喜歡他的。」

  「為什麼?」列斯尼科夫疑惑地問,他可對鮑裡斯·維塔利耶維奇·格梅裡亞一點兒都不喜歡。

  「他是個警察,在調查科呆了十五年,前不久才調到偵查科。他很理解人心,對違反規定者從來不是抓住不放。他可不像你那位科斯佳·奧利尚斯基。科斯佳甚至能因為阿爾·卡波涅不交稅而把他關進牢房,而在格梅裡亞手下,這個暴徒休想長期混下去。這相似性還不算不可理解吧?」

  他倆一起走進娜斯佳的辦公室。娜斯佳從櫃子裡取出一塊毛巾,在擦乾濕漉漉的杯子。伊戈爾倒換著腳,一聲不吭站在屋子中央。

  「你怎麼不說話?」她問,「有話倒是說呀,別悶在心裡。」

  「你還記得我對戈爾托夫齊茨最初的印象嗎?」

  「記得。你說他被嚇壞了。」

  「你自己對他的印象你現在還記得嗎?」

  「當然記得。鮑裡斯·米哈伊洛維奇當時不知為什麼事怕得要命。你我都看出來了,還根據這一跡象進行了一番猜測。後來才搞清楚,原來戈托夫齊茨發現有人跟蹤自己,這把他給嚇壞了。他斷定自己准是發瘋了,患了迫害狂,因此才神經過敏。你怎麼搞的,都忘了?」

  「那倒不是……」

  伊戈爾站在那兒又晃悠了一會兒,隨後,把椅子拖到窗前,坐下了。娜斯佳知道這是他的習慣:他不喜歡與別人的身體貼得太近,總是儘量或站或坐得離談話人盡可能遠一點,而如果做不到的話,他便會生氣,甚至會失去自製力。至少,在這種場合下,他的思考力會明顯下降。

  「格梅裡亞認為必須把破門撬鎖這件事從邏輯推理中撇開,」他終於說道,「這個環節只會害事。他說這件事是有人故意納入邏輯鏈裡的,目的是要把我們引入迷途。」

  「格梅裡亞是個通情達理的人,也是一個經驗豐富的偵探,」娜斯佳不知該如何回答列斯尼科夫的話好,便小心翼翼地說,「如果他有這種感覺,那值得聽取,他閱歷豐富。」

  「在發現戈托夫齊茨夫人的屍體以後,他可是並未審問過他。你記不記得,當我們初次去見鮑裡斯·米哈伊洛維奇時,還對此感到驚訝來著?」

  「記得,可那又有什麼?」

  「既然他那麼謹慎,有經驗,怎麼還會那麼做呢?這可是太不合乎職業規範了:連死者的丈夫都不審問。他為什麼要這樣做?為什麼會放戈托夫齊茨回家?」

  「我不知道。或許是急著辦什麼事吧。也可能沒有根據懷疑他,所以,格梅裡亞不過表現了一種人性,而不再折磨一個剛剛指認其妻子屍體的人罷了。我不明白你了,伊戈爾。你哪兒不好受?」

  「是的。」

  他猛地向娜斯佳轉過身來。

  「是的。我不喜歡格梅裡亞。我也不喜歡讓他來領導偵查。他正想把我們從正確的道路上引開,講述一些在趕集那天連一文錢也不值的童話,他不想讓我們繼續調查盜竊案。他想用一片樹葉遮住我們的眼睛,說什麼罪犯非常狡猾,他們能預先猜到我們的推理步驟,竭力想要操縱我們。我不信他的話。」

  娜斯佳打了個寒顫。這一切是多麼熟悉呀!她不是也有過同樣的感覺嗎,每逢那時,她就覺得身邊都是些陌生人。她身邊的人,只想礙事,想把你搞糊塗了,想壞你的事。但此刻,她感到自己比此時此地的伊戈爾更難,因為每次她碰到的都是自己人和熟人。此人就在同一個科裡,你和他每天一起喝咖啡,一起議論各種瑣事,你向他借幾個小錢,你把最後一片頭疼藥、最後一支香煙同情地給了他。可格梅裡亞……有什麼,格梅裡亞在檢察院工作,無論是她還是伊戈爾,都和他沒有私交。這事當然很討厭。但還不至於為此而痛苦。上帝啊,千萬不要讓伊戈爾感受娜斯佳在這個冬天裡所曾經歷的那種痛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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