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瑪麗尼娜 > 我死於昨天 | 上頁 下頁
三六


  錄像播出以後,我和他有了第三次見面。老實說,當我得知盧托夫想要和我見面時,我頗感震驚。維佳·安德烈耶夫的辦事方式令我們的客人很難產生在節目播出之後仍想與我們一會的願望。也許,這些人都對我們的感情既感激又厭惡吧,所以,接到盧托夫的電話令我困惑不解。當然,坦白地說,也令我高興。我猜到他想對我說什麼,但即使如此,我也願意從他嘴裡聽到這句話。不知為何我總覺得,從如盧托夫這樣的人那裡,即使是批評,甚至是最不光彩的批評,我也樂於接受,簡言之,我同意和他在那個地點見面,也就是我和維卡喜歡去喝咖啡、幾天前我在那兒見過她和她的那位情人的咖啡館。

  使我吃驚的是,對於節目,盧托夫隻字未提。我不知道他是在裝樣子呢,還是真的不知道,儘管後一種可能我覺得極不可能。他說的完全是另外一件事。

  「亞歷山大·尤裡耶維奇,」盧托夫說,「我想跟您商量一下。如果你願意,稱之為諮詢也未嘗不可。」

  「願為您效勞。」我高興地說,同時松了一口氣,心想,他看來不打算指責我什麼了。

  「我們組織終於到了得自己做節目的地步了。我不記得我是否跟您說過我們分公司的事……說過嗎?」

  「沒有。」

  「是這樣,我們組織實際上在世界各地都設有分公司。我想這不會使您感到吃驚吧,處於心理困境中的人到處都有,他們全都需要幫助。倒不一定非需要我們的幫助,但他們需要幫助這倒是真的。因此,我們創建了足夠多的分支諮詢網絡。我們的特點在於,病人無需在我們中心住院,像精神病院或神經病院那樣。病人和我們一塊生活。您明白我說的意思嗎?」

  「不大明白。」我困惑地說。

  「我給你解釋。有人來找我們,說:我很難受,我不想像如今這樣生活下去了。我想死。我們回答他說:到我們這兒吧,你會生活得跟以前不一樣的。你仕途不順,工作不得勁,你對工作厭煩了嗎?我們會按照你的能力和稟性分派你工作。沒人喜歡你嗎?朋友出賣你了嗎?我們會給你愛和友誼的。你的家庭破裂了嗎?你到我們這個大家庭裡來吧,你在我們這兒能找到可以取代你父母的人,也能找到你對他如對自己親生兒子的人。你喪失了道德操守了嗎?我們會給你信仰與學說。」

  「可你們能為他們提供什麼工作呢?」我不無懷疑地問,「擦地板、給大家做飯?」

  「怎麼會呢,」盧托夫溫和地一笑,「我們創辦了自己的企業,它們同樣遍及世界。您恐怕連想也想不到,來找我們的人有多麼多。我們的各個分公司、辦事處、代辦處和小型企業,就是由這類人組成。」

  「有意思……而他們生活怎麼樣?在軍營裡嗎?」

  「我的天呐,」盧托夫用他那深陷的灰眼睛溫和地看著我,笑著說道,「您哪來那麼多胡話呢?是啊,他們住的不是什麼宮殿,但他們生活很充裕。至少,根本談不到什麼兵營,也不可能住什麼兵營。有的人如果自己有住宅,就住自己的住宅,如果有人沒住處,可以和我們的某個顧客合住。每家兩到三個。我們為所有人提供住處。」

  「資金從何而來?提這樣的問題該不會有什麼不體面吧?」

  「很體面。一眼就看得出,您對經濟不太在行。要知道我剛才不是告訴過你,我們有自己的企業麼。這些企業都有自己的收入,且收入頗豐。它能使我們有能力為我們的客房提供一切必需品。況且,企業還可以再發展。在某些國家我們還出版自己的報紙。四個版面的週報。你當然會覺得這一切很可笑,可我們的宗旨是,為人們提供有關我們中心的信息,為他們擺脫心理危機提供實際建議。應當告訴您的是,我們的報紙銷路很好,所以,我們辦報不賠錢。如今來自我們企業的收入已能允許我們設想如何辦一個我們自己的電視節目的事了。剛開始可以辦成每月一期,如果一切順利的話,可以改為每週一期。我找您來就是想跟您談談這件事。」

  我們在酒吧裡一直坐到夜深人靜。盧托夫提問,我則誠懇地回答,並向他坦誠他講了辦一台電視節目的技術細節和我們與將要收買我們節目的那家頻道的微妙關係。我很想使自己能在他眼裡顯得有經驗、有職業造詣,所以,我竟然把通常根本不向外擴散的某些秘密也統統告訴他了。可我信任他。而且(承認這一點我感到後怕)極欲讓他也喜歡我。我以一種陌生人的眼光冷眼旁觀這一情境,我明白,他所說那樣一種中心,是徹頭徹尾的蠢事和慈善空談、宗教的謊言。您瞧見沒,他們竟然分發信仰?可是,我的另一半——即參與此情景,並和盧托夫談話的那一半——卻沒有察覺這一點,而是單純地盡情陶醉在與一位聰明嚴肅的人的交往之中,此人並不想教會我怎麼生活,也不評論任何人的長短,他的推論既符合邏輯又符合理智。

  「謝謝,亞歷山大·尤裡耶維奇,」告辭時盧托夫緊握我的手說,「我要好好想一想您說的這一切。如果有必要,能請您再為我諮詢這麼一次嗎?」

  「當然願意。能對您有用我非常高興。」我誠懇地說。

  說到此處我們就分手了。他再沒給我打電話。最初一段時期裡,我常常回想起他來,尤其是當我不得不與一些與他驚人地不相似,野心勃勃、愚蠢透頂,嘮嘮叨叨的人告辭時,後來,當我得知自己死期已近時,不知怎麼我把他給忘了,和我忘掉許多別的事情一樣。

  在和殺手遭遇後,我又想起了他。我明白了我其實不想死。可是要向警察局告發維卡,我也不願意。也不願意在貧窮中掙扎。我想活。

  於是,我撥通了盧托夫的電話。

  § 7

  他微笑著向我走來。我感到他那雙灰眼眸裡流露的暖流,便驚訝地想到自己為什麼不及早給他打電話呢。只有當我和他又在一起時我才明白,這段時期以來我的生活是多麼糟糕。為什麼我會這麼輕易地向死神妥協呢?僅僅因為它來自我愛慕並情願原諒她所做的一切的維卡嗎?或許是,但也可能因為我實際上就不是一個鬥士,每逢遇上阻力或障礙時我總是很容易讓步,我太容易放棄自己的想法,不善於竭盡全力克服妨礙我達到目的的一切障礙。

  這次盧托夫沒和上次一樣穿西裝,而是穿了牛仔褲和跟他眼睛顏色一模一樣的淺灰色高領絨線衫。我、維卡及我那瘋母親住了許多年的房子,是一套普通的兩室一廳,薄薄的牆壁根本不隔音。

  「你臉上的表情我很熟悉嘛。」他把我讓到一個硬邦邦極不舒適的沙發上坐下,一開口就這樣說道。

  「為什麼說熟悉呢?」我吃了一驚。

  「我們的那些客戶剛來我們這幾時,臉上通常都是這種表情。您出什麼事了?」

  「是出了事。」

  我沒有向盧托夫講訴維卡和她雇來的殺手,只是竭力想讓他明白,說我很想,正如盧托夫所說的那樣,成為他那個集體中的一員。

  「我很高興,」他簡短地答道,「可是,如果你還記得的話,我曾告訴過您,我們是有規定的,凡是來找我們的人,都必須服從規定。而這些規定並不是所有人都喜歡,有些人就拒絕在我們中心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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