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瑪麗尼娜 > 我死於昨天 | 上頁 下頁
三三


  「那好,我去接你,但我不上去。過一小時你到門口等我。」

  「好吧,」她居然十分聽話地答應了,「過一小時我就下去。」

  說實話我真的不願出門,可無論我今天對維卡怎樣,我畢竟是男人。假如一位女人請我在深夜開車送送她,我是不會拒絕的。我不慌不忙地換上外衣,下了樓,把車從鐵盒式的車庫裡開出來,駛向柳巴爾斯基家。

  我是在半路上偶然發現的他。確切地說,起初我發現的只是一輛車——部深綠色的「福特牌」,很整潔,不太大,是一輛很機動靈活的車,它好像粘在了我身上似的,根本不想超車,儘管我開得並不快。「嘿,你瞧,馬上就要動手了。」我有點兒淡漠、甚至冷漠地想。可是,距我要去的居民區大約還有一公里時,「福特」車不見了。我於是斷定,這次准是我弄錯了,那車並未跟蹤我,它只是跟我同過一段路而已,我甚至感到似乎有些遺憾:一切痛苦居然就這樣輕飄飄地過去了——不然我又得總是心裡七上八下的,每秒鐘都在期待死亡。

  可是,離目的地已經不遠時,又一出乎意料的障礙橫在路上。直通那幢樓的那條路被挖了一道壕,顯然是在進行維修施工。我關上車門,向黑暗處逡巡,尋找有沒有一條可以穿過堆滿了爛泥的小路,以便既不致踩上爛泥,也不致掉到泥坑裡去。這裡沒有燈光,和通常那樣,郊區地帶永遠都這樣。

  要通過危險地帶,得繞一個大彎子,繞過我面前那幢樓房。維卡為什麼不警告一聲,說路已經被挖斷了呢?可這說到底也無濟幹事,反正我得去接她。反正我也得把車留在這個巨大的土坑前,靠自己的雙腳往前走的。

  我雄赳赳地走在巍峨的樓群中,突然聽到身後有腳步聲。那腳步很輕很快,幾乎悄無聲息。可我還是聽見了。我猛地一轉身。腳步聲也停了。是我的錯覺?可我剛一動,腳步聲又響了起來。那人速度很快,顯然是在追我。我絕望地掃視著四周,想找到什麼人,無論什麼人都可以,哪怕是一夥散發著危險氣息、醉醺醺的年輕人也罷。可周圍連一個人也沒有。鬼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這麼黑的天這麼多的爛泥,就連小流氓也不願在此遊蕩。

  我加快腳步,走過最近那幢樓房的拐角後,緊貼住牆根,即便這不是那個殺手,而是一位偶然碰到的路人,最好也還是讓他從我身邊過去好了。但他卻沒走過來。他同樣停住了腳步,等我從隱蔽處走出來。我呆了似的一動不動站著,就在這時我突然醒悟到我其實並不想死。就在幾分鐘之前,如我自己以為的那樣,對待自己那馬上就要到來的必然的死亡,我還是那麼冷漠,而且是一經決定便不再反悔——既然維卡願意這樣,那就讓它這樣好了。

  我不是個戰士,我從來不曾向任何人證明什麼,從來也沒有為達到無論什麼目的而忽視過任何人,從來也沒有固執己見過。對於我的妻子雇了人來殺我這條消息,我聽後是傷心和委屈的,但卻連一秒鐘也不曾想到要試圖改變事件的進程。對於這位殺手,反正你躲是躲不過去的,他比你更狡猾、更有經驗也更強大。但這全都是幾分鐘前的想法……而此刻我站在那兒,竭力屏住呼吸,心裡卻只想著一件事,那就是我還不想死。不,不想!我怕。我想活下去。無論在哪兒和跟誰,哪怕是生活貧窮、疾病纏身,無論如何我都要活下去!

  我感到他在逼上前來。這我不是聽到而是感覺到的。他移動起來十分小心,一寸一寸地縮短著我和他之間的距離,儘量不弄出一丁點響動,就好像不是在剛開春泥濘的土地上,而是在空中飛一般。但我還是感覺到他在移動。我確切知道,殺手距我半米開外。是的,他距我站的地方、距樓房就只有半米,把他和我隔開的距離,就只有半米。我覺得我已經看見他的衣角了。

  於是,我發作了。我的神經崩潰了,一種想要活命的願望狠狠地鞭打著我,我使勁一撐,離開牆,撒腿猛跑。身後響起軟綿綿的「噗噗噗」的響聲,而且是三下。殺手在用帶消音器的手槍射擊。前兩槍聲音很沉悶,第三聲稍微響了一點兒,顯然,那人用的消音器是自製的,用過頭一次後馬上就失效了。周圍很黑,可我仍然跑得很快。他沒打中我。

  我的雙腿帶著我,連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在往哪兒跑。當我剛一踏上平展的人行道時我才醒悟,原來我已穿過了整個居民區,從它的另一面跑出來了。心已經跳到了嗓子眼兒,氣都順不上來了,腿軟得站也站不住,我只得靠在一棵樹上以免摔倒。幾乎與此同時,在我的左方響起了發動機的聲音。綠色「福特牌」如子彈一般從我身邊飛過,消失在黑暗中。此刻,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已經一清二楚了。殺手知道通往居民區的路挖斷了。因此,他斷定我必定會開車經過這裡,於是,改變了計劃,把車放在了對面,好不讓我在停車時發現它。維卡在把我引出來後,給他打了電話。而她之所以不告訴我居民區開不進車,其原因正在於此。這樣一來我肯定會要她在門口等我,為了不讓我把車停在這個犯罪多發地,就讓隨便什麼人來送她好了,不然萬一被什麼人撞上就糟了。對她你無可反駁。而她需要的,僅僅是能讓我必定得在樓群之間黑暗而又無人的空地經過。

  有意思的是,她此刻是否還在門口等我?很可能沒等。她已經確信我終於在此被人幹掉了,所以,會自在地坐在柳巴爾斯基溫暖的家裡,和朋友們喝酒,而為了放鬆一下,或許還會跳跳舞的吧。也許她會對大家說,我剛剛擺脫公事,馬上就到,然後,在一群誠實人的眼皮底下,像一位忠實的妻子那樣等我。這是對的。讓人們好好看看她吧。不然,假如她一個人站在樓門口的話,將來就無法證明自己不在現場了。她會再坐一會兒,喝點兒香檳,吃點兒沙拉,然後,大約在12點時,說或許我不會來了,她該回家了。客人們全都一塊兒走,走到挖開的大坑前,維卡看見我們的那部車。於是大家全都動手找我,按劇作家的構思,他們終於發現了我冰涼的屍體。然後就落幕。鼓掌。演員上臺「謝幕」。劇終。該到存衣間取大衣回家了。然後,就是扮成一位不幸的寡婦,投入那位鄉巴佬酒友的懷抱。

  我的呼吸慢慢調勻,腿已經能穩穩站立了。我舒展肩背,看了一眼手錶。壞了,我差點兒要遲到了!從維卡打電話要回家起,已經過了1小時10分。可我現在該怎麼辦好?要知道或許她根本就沒在樓門口等我。這一點上我失算了。可我不能上去到柳巴爾斯基家去叫她。也是,我走到樓門口,等她半小時再說。

  而我又失算了。維卡就在約定的地點等我。也是,她總是比我以為的更精明。她為什麼站在這兒呀?實際上,她和那位殺手之間,肯定實際上就如何打暗號有過協議,通過暗語他能告訴她事情的進展。在我摟著大樹慢慢從一場驚恐中蘇醒過來時,他已經告訴維卡,這一次又沒有得手,於是,她飛快地下了樓。

  「對不起,忘了告訴你路挖斷了。」她以一種奧林匹斯神祗式的平靜說道。

  真是活見鬼,我竟然想為了她所表現出的精神力量而尊敬她了。她絲毫不激動,不神經緊張,對我仍然活著未流露絲毫不滿。

  我默默挽起妻子的手,攙著她走過整個居民區,返回汽車。我想活下去。我不想死去。我知道為此我究竟該做什麼。

  我決定了。

  塔姬雅娜·奧布拉茲佐娃——她說是塔姬雅娜·托米林娜——對娜斯佳的提議一口回絕。看完「素面朝天」節目錄像帶後,她嚇了一大跳:

  「你是怎麼搞的,居然想讓他對我也如法炮製?我才不會呢!你別說了。最初幾期還可以,而你給我看到的最近這兩期,不啻為瞬間死亡。」

  「丹涅奇卡,親愛的,全部意義正在於此,」娜斯佳說道,「列什卡極其通俗地給我解釋過,節目理念的變化可能與商務策略有關。現在他們把節目做得像是醜聞錄那麼鮮明,為的是靠節目前後播出的廣告為生。從前他們是靠什麼生存的呢?那時他們誰都不敢惹,只是在人腦袋上拍那麼幾下了事?這也正是我想要瞭解的。」

  「於是你就以為,只要我和主持人見那麼一面,就能為你打聽到所有秘密?」塔姬雅娜笑了,「親愛的,你把我看得太高了。其次,假如我以文學新星身份出現在熒屏上的話,人家就不會吸收我工作了。不這樣人家都已經在對我側目而視了。只要一提到我的名字,哪怕只是稍稍提那麼一下,就夠報刊議論一禮拜的了。」

  「丹尼婭,這工作對你不是很合適嗎?反正你馬上就要隱居,隨後又得抱三年孩子……」

  「你這是從何說起?」塔姬雅娜打斷她的話說,「我不這麼想。喂孩子有伊拉。」

  「那不也一樣嘛?等你重新開始工作時,大家早把節目給忘了。再說,有人竭力求我跟你談淡寫劇本的事。」

  「誰?」

  「多羅甘·伏謝瓦洛德·謝苗諾維奇。他給你打過電話,還記得嗎?」

  「記得。一個說話嗓門很高的煩人傢伙。我該說的都告訴他了。這麼說,如今他又採取了迂回戰術,是嗎?」

  「丹涅奇卡,別生氣,他說得有道理。假如你親自動手寫劇本,至少能保證你的書不被糟蹋。分娩以前你到底想幹什麼?呆在家裡無事可做,你會煩悶得發瘋的。」

  「別激動,我還不至於。」塔姬雅娜笑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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