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瑪麗尼娜 > 死亡與薄情 | 上頁 下頁
五八


  正在這個時候,她被叫到院長辦公室,鄭重通知她,作為一名黨員,一個積極參加院裡社會活動的積極分子,她被推薦去捷克斯洛伐克交流經驗,為期兩個月。那是1967年,出國只有最幸運的人和最善於鑽營的人才有份兒。所以,韋羅尼卡慌亂起來。她不能拒絕。過兩個星期就得動身。她急忙去找一位婦科醫生、一位和她無所不談的老熟人,想在這兩個星期之內墮胎。但是她運氣不好,那位熟人正休假。她又急忙去住處的婦女保健所,要求轉診。人家要她交了化驗單以後才給開轉診單。

  拿到轉診單,到了醫院才知道,墮胎得排隊,她只能排到12天之後。可是離動身去捷克斯洛伐克總共只剩下七天了。她要求、懇求、哭訴,說馬上要出國兩個月,必須趕在動身之前做手術……科主任鄙夷地把轉診單扔了回來,嘮叨說什麼,有時間到國外旅行,可沒時間跟不出國的人一起排隊。當然,韋羅尼卡可以找學院的同事,求他們託人情隨便找個什麼醫院,哪怕是最蹩腳的醫院,但是……42歲了,孤單一人,黨員,清白的名聲。她無臉去求情。

  她懷著孕去了捷克斯洛伐克,兩個月回國後,為時已晚。四個半月的身孕誰也不敢給她墮胎。

  她屈服了,甚至開始為能有一個孩子而高興。可腦子裡那可怕的一天情景總是抹不掉。那天她喝了多少?白天喝了一瓶伏特加,晚上帕維爾來了,倆人又喝了一瓶。帕維爾又喝了多少!她模模糊糊記得,他倆一塊兒喝掉那瓶以後,她又開過一瓶,她自己沒再喝,可帕維爾喝了。

  她在專業文獻裡看到了有關酒鬼父母生下畸形兒的記述,不過她還是決定找專家諮詢一下。關於她自己的事,她當然對誰也不說,把自己對這個問題的關心裝成純粹是出於職業的興趣,對耳鼻喉出現什麼樣的變態可能是父母嗜酒的後果很關心。專家給她作了詳盡的解釋,出示了石膏模型、酒精浸泡保存的畸形兒,既有從母親肚子裡取出的,也有生下來的。她毛骨悚然,每到夜裡就做惡夢。可她肚子裡的孩子卻一天天長大,已經開始微微動彈了……

  兒子生了下來,韋羅尼卡專注而恐慌不安地望著兒子,竭力尋找畸形或缺陷的徵兆。然而瓦列裡很健康,而且漂亮得出奇,長著一頭濃濃的黑髮,一雙深藍色的眼睛。從誕生那一刻起她就明白了,孩子像帕維爾,像得出奇。於是她便開始祈禱,但願僅僅限於外表相像。

  一發現有一點兒不健康的徵兆,她便沒完沒了地領著兒子找大夫檢查,花大筆的錢購買食品,想方設法讓兒子吃最新、最有益健康的東西,不管價錢多貴。她非常注意讓夏季的休假過得盡善盡美。她擔心兒子遺傳方面有問題,想方設法讓他的生活方式健康,以在某種程度上消除可能產生的遺傳性疾病。她覺得對兒子有罪,她跟一個喝醉酒的男人懷上他時,自己也喝醉了。這個男人是她一生中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遇見的,除了名字和工作地點外,她對他一無所知。誰知道這個男人有什麼病,他父母怎樣。她的精神痛苦有時簡直無法形容。有時她竟然想找帕維爾問問他的健康狀況,但每次都克制住了。她不能見他,更不能讓他知道有了孩子。

  有一陣子,她的痛苦減輕了些。瓦列裡16歲了,在學校裡成績優異,並且身上沒發現任何嚴重變態的徵兆。韋羅尼卡看著兒子那勻稱的體形,漂亮的面孔,每星期自豪地在那寫滿五分的小記分冊裡簽字時,她如釋重負地想,也許一切都順利地過去了。但是,她高興了還不到一年。一天,她在街上遇到帕維爾,跟他只談了幾分鐘就明白,一切比她期待的要糟得多。要是帕維爾沒說謊的話,他有嚴重的性心理變態,開始表現為下體裸露癖,後來表現為戀屍欲。她望著孩子的父親,知道他沒說謊。

  帕維爾向她要錢。於是韋羅尼卡和兒子開始搬來搬去。接著,又有了新的擔心:要是突然帕維爾想把秘密告訴兒子怎麼辦?

  帕維爾嘲弄她,勒索她的錢財,侮辱她,折磨她,她都忍受了。可現在瓦列裡長大了,又添了一層恐懼:這次她是擔心孫子孫女兒會是畸形兒,許多疾病是隔代遺傳的。兒女生下來可能健康沒毛病,可是孫子孫女兒得為祖父祖母的罪過受到懲罰。

  當瓦列裡生活中出現了埃利婭·巴爾托什時,韋羅尼卡驚恐地想到,要是帕維爾得知兒子將娶一個富有人家的女兒為妻,他就會不滿足於她千方百計從家庭開支中擠出來給他的那點兒可憐的施捨。但是,她卻毫無辦法:她總不能搬到帕維爾家去住,拉住他的手,監視他走的每一步吧。走在路上,她總是警覺地環顧四周,尋找那個眼睛浮腫的傢伙,擔心斯米季延科會偷偷地走近瓦列裡。一天,一個挺不錯的年輕人馬拉特·拉特舍夫來找她。馬拉特因為埃利婭十分苦惱。韋羅尼卡非常高興有了一個志同道合的人,她指望他倆能夠阻止這樁婚事,但他們一無所獲。於是,登記那天,她請求馬拉特用車把她送到婚姻登記處,因為她擔心帕維爾會來。他這個人一點兒良心也沒有,很可能到婚姻登記處來,那可要出大醜了……

  聽完母親一席話,瓦列裡終於明白,他永遠也別想回去找埃利婭了。跟兒子談話的那天夜裡,韋羅尼卡就開始感覺不舒服。瓦列裡叫了急救車,但醫生還沒來到,老太太就中風癱瘓了。現在剩下他孤零零一個人,新娘沒了,還要照管癱瘓了的母親,真不知道以後還會怎樣。昨天早晨他還和埃利婭一起躺在銀色松林的沙灘上,那時他覺得生活即使不十分美好,也是完全可以心滿意足的。過了僅僅一天,現在他覺得,這一切都不是他的了。他來到另一個世界,一個生病、打針、給病人倒便盆、防止褥瘡的世界裡……頃刻之間一切都完了。

  處理未婚夫妻和已登記成為夫婦的名單花掉的時間遠比娜斯佳預料的要多。

  安東·舍夫佐夫自告奮勇來幫忙,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做些幫工活兒。娜斯佳很樂意地同意了,因為打印出來的名單是一卷一卷的,工作起來十分困難,紙老是卷起來,從手裡滑脫。他們把紙卷剪成相當於從娜斯佳的那間屋子的房門到窗戶的距離那麼長,把它們鋪開攤在地板上,兩頭用幾本沉重的百科全書壓住。

  「我們來尋找一個超過40歲、遞交了結婚申請卻沒結成婚的女人。」娜斯佳解釋說,「電腦給我輸出人名。你呢,在名單裡找這個人的資料。任務清楚了嗎?」

  安東點點頭,在一個觀看紙條最方便的地方跪了下來。

  「開始。季堅科和馬茨科娃。」

  過了兩分鐘,安東在名單裡找到了他們的名字。

  「馬茨科娃,1973年生。」

  「不是。伊萬諾夫和科魯格利科娃。」

  「科魯格利科娃也是個年輕的。1970年生。」

  「烏格列赫利則和謝羅巴巴。」

  「謝羅巴巴,加琳娜·米哈伊洛夫娜,1953年生。」

  「好極了!現在看一看,她是不是結婚了?」

  安東看著那一張張打印出來的長長的名單,找了很久。

  「有了。她一年之後嫁給了一個叫達維多夫的。」

  「這個格魯吉亞人沒咬住鉤。」娜斯佳沉思著評論說,「往下。阿裡斯托夫和盧基切娃……」

  奇斯佳科夫到茹科夫斯基市①去了。他得跟他那個準備學位答辯的研究生見面,所以娜斯佳直到餓得胃裡隱隱作痛才想起要吃午飯。他們找到了三位年過四十,由於某種原因沒舉行婚禮的女子。

  【①莫斯科州的一個城市,在莫斯科東南。——譯者注】

  「現在吃點兒飯,然後咱們去找這幾位婦女。」她這樣決定。

  這一次他們運氣不好。三位婦女中他們只「活捉住」一位。另外兩位不在莫斯科。一個在國外一個什麼地方休假,另一位出差了。他們「抓住」的那位沒舉行婚禮的女子愉快地微笑著告訴他們,有人請她幫助一位好人,跟他訂婚,這樣那個人便可以從機關裡分到一套兩間的住房。可是,就在遞交申請和登記之間這段時間裡,未婚夫工作的那個單位更換了領導,他一下子被提到一個很高的職位,而且無條件提供了住房,已無必要搞假婚了。

  晚上7點左右,安東用車把娜斯佳送了回家。

  「我們繼續幹嗎?」她開車門準備下去時,他問。

  「要是您不累的話。不過我真不好意思剝削您了。」

  「娜斯佳,我們不是說好了嗎?」他一邊鎖車門,一邊責怪地說。

  回到家裡,她又坐到電腦前,舍夫佐夫坐到地板上打印出來的名單中間。

  「日丹諾夫和科霍姆斯卡婭。」

  「1968年生。」

  「羅日諾夫和奧格涅娃。」

  「1970年生。」

  「馬拉霍夫和尼基京娜。」

  「1955年生。」

  「看看登記。」

  「是的,有。她嫁給了格裡亞多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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