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瑪麗尼娜 > 死亡與薄情 | 上頁 下頁
四七


  「您在前面抬,」他們走到擔架跟前,衛生員頗有預見地說,「這樣您可以不去看。」

  她感激地點了點頭。他們眼睛望著雙腳,小心翼翼地把屍體從三樓抬到了街上,又把擔架塞進了汽車裡,啪地一聲關上了後門。

  「好了,現在一切都弄完了。」帕維爾輕鬆地歎了口氣,「謝謝您,韋羅尼卡·馬特維耶夫娜。您是一位不同尋常的女性。」

  她一聲不響地轉身回到了家裡,再也沒有力氣談話了。由於難以忍受的惡臭,她上下頜抽搐得好像永遠也松不開牙齒了。她看見廚房桌上那個瓶子,裡面的伏特加還剩下一點兒,只有一兩口吧。她突然意識到自己一個人把一瓶酒都喝了。帕維爾自己只倒了一次,而且並不多。她也沒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拿起瓶子,對著瓶口就把剩下的酒喝光了。她覺得她沒有醉。

  韋羅尼卡走進浴室,把水龍頭開大,用浴巾發瘋似地擦著身上,不停地往浴巾上灑德國「巴杜贊」牌香水,直到她認為已經擺脫了粘在自己身上的氣味。她用一塊厚厚的毛巾擦乾自己,躺到了床上。但是睡不著。她今天看到的令人厭惡的景象在她眼前不停地出現。

  她翻來覆去不能入睡,一直到晚上,最後還是下了床。喝下去的伏特加開始起作用,她感到輕鬆了些。她試著弄點什麼東西做晚飯,但是一聞到食物的氣味就又忍不住想吐,只好呆坐在廚房的桌旁。一陣門鈴聲使她清醒過來。門口站著帕維爾。

  「晚上好!」他不好意思地笑著,「對不起,打攪您了。我來看看,您感覺如何。我走的時候,您臉色蒼白。」

  不知為什麼,她很高興看到他。經歷過這可怕的一天之後,她感到孤獨一人簡直無法忍受。她並不覺得跟停屍間衛生員談談自己的孤獨有什麼不合適。他是個非常好的人,對她很關心。

  「您吃了什麼東西沒有?」他關切地問道,又一次走進了她這漂亮的大住宅裡。

  「試著想吃點什麼,」她承認說,「但吃不下。」

  「這可不行,得吃點兒。您一整天都很緊張。」

  「像塊東西卡在喉嚨裡咽不下去。」

  「您別去想它。」帕維爾愉快地勸說道,「可以再喝點兒。」

  「我怎麼能喝得下,我今天已經喝掉了一整瓶。」

  「那算什麼?既然不管用,就得再來點兒。咱們一塊兒吃晚飯吧。」

  這本來是很不禮貌的,可是此時此刻,韋羅尼卡卻沒有這種感覺。她很高興他來,並竭力不去注意不時湧上來的噁心,很快做好了晚飯,擺好桌子,又取出一瓶伏特加。他倆不知不覺就把這瓶酒喝光了。緊張心清漸漸放鬆、全身湧動著一股幸福的暖流。

  「您家裡真好,」帕維爾讚歎說,「有書、有畫。您生活很闊綽,不過將來都得留給子女。」

  這並不使她感到討厭。此時此刻,她準備受所有的人,原諒所有的人。

  「我沒有子女,一個人住。」

  「什麼,也沒有丈夫、父母?」帕維爾驚奇地問道。

  「什麼人也沒有。父母過世了,我又沒結過婚。」

  「真沒想到,」他莫名其妙地搖了搖頭,「這麼多財富,竟沒有人來繼承。太遺憾了。」

  他在房間裡串來串去,細看著那些畫,讚賞地哼哼著。她跟在他身後,自豪地告訴他,哪一幅是她祖父在巴黎拍賣會上買的,哪一幅是作者親自贈送給祖父的,哪一幅又是祖父的和父親花了不少錢專門請人畫的。她困得眼睛都睜不開了,可帕維爾還是沒有要走的意思,老實說,她也不希望他走。後來的事就模模糊糊記不清了。早晨,她一覺醒來,感到身邊有個什麼人的身體。她慌忙翻了個身,一下子驚呆了。她和停屍間的衛生員過了一夜。天那!她這個貴族的孫女、學識淵博的知識分子、著名建築師的女兒、醫學院副教授,竟在一個醉鬼小青年的懷抱裡失去了童貞!怎麼會發生這種事?不,不,不!

  她很快推開熟睡的帕維爾,他還迷迷糊糊地弄不明白,為什麼她生那麼大的氣,為什麼趕他走。

  「帕維爾,你給我走。」她氣呼呼地說,看也不看他,「請你快點兒走,我得去上班。」

  他被激怒了,但沒露聲色。有什麼大不了的!該說聲謝謝,這麼大年紀讓你嘗到了男人的滋味,要不死了也還是個處女。臨走,趁女主人沒看見,他把一隻放在小匣子裡鑲有鑽石的名貴戒指塞進口袋裡。

  從那以後,因為偷了戒指,他便沒再在韋羅尼卡家露面。大約過了一年,他因流氓罪第一次被捕入獄。他在牢裡蹲滿了兩年,又回到了那個停屍間。願意幹這份工作的人,就是大白天打著燈籠都找不著,因此,這裡即使是被判過十次刑的人也收留,更別說只判過一次的了。他只能得到莫斯科郊區戶口,不過對此他並不介意。1980年他又坐了牢,這一次是因為他在停屍間的女屍身上發洩性欲,不論是年輕的還是上了年紀的。

  當時碰到一位非常年輕的辯護律師,很想在法庭上表現一下自己,竭力使法庭相信,流氓行為的特徵是從事一些淩辱社會道德的行為,即那些社會公眾可以看到的行為。而被告斯米季延科卻是偷偷地犯下他的過失,竭力不讓任何人看見,根本沒有打算淩辱社會道德的意思。但是法庭聽不進他的話,因為即使辯護人說得有理,根據某項法律條款也得對他犯下的罪行有所制裁。所以因其極端無恥的流氓行為,判了他八年,這顯然對他予以了嚴懲。

  他1985年假釋回來時,牙齒脫落了,頭髮也幾乎掉光,代替麻醉劑的濃茶喝得他顏面發黑,身上散發出一股子清潔劑的氣味。他在街上偶然遇上了差不多20年未見的韋羅尼卡·馬特維耶夫娜·圖爾賓娜。這些年來韋羅尼卡幾乎沒變,只是個子好像矮了點兒,有些乾癟了似的。不過那時她已67歲了,但身材還是勻稱挺秀,小巧玲瓏,整個身段像個小姑娘,臀部不肥、胸部不胖。身邊走著一個高個兒、黑頭發的漂亮小夥子,帕維爾覺得他非常像一個什麼人,可就是一下子想不起來究竟像誰。他走到圖爾賓娜跟前,令人厭惡地訕笑著。他早把偷戒指的事兒忘掉了,因此,一點兒也沒表現出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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