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瑪麗尼娜 > 死亡與薄情 | 上頁 下頁
三〇


  「埃利婭怎麼想,您也不感興趣嗎?」

  拉特舍夫張口結舌了,謝盧亞諾夫眼看著他的臉沉了下來。

  「我不明白,為什麼要這麼問來問去,」馬拉特終於慢吞吞地說,「我和埃利婭來往過,但與婚姻登記處事件沒有任何關係。」

  「這麼說,埃利婭對您和她的關係的看法,您也不感興趣了?」

  「不感興趣。」

  「這就怪了,她可對您想娶她深信不疑。」

  「她憑什麼對此深信不疑,真是傻話!」

  「憑您向她求過婚。順便再說一句,她當時也接受了。您莫非把這事給忘了?」

  「喜歡炫耀的小姑娘想入非非的臆造值得一信嗎?」

  「給她的戒指也是臆造出來的嗎?」

  「什麼戒指?」

  「你們一起在巴拉頓湖度假時,您親手送給她的戒指。難道是埃利婭有幻想症?」

  「聽我說,您不要無中生有,節外生枝!沒錯,我們一起到巴拉頓湖她奶奶那兒去過,並且晚上都在一起,我也的確送過她戒指。可這又怎麼樣?我是個正常的人,受過良好的教育,要是一個姑娘和我睡在一起,我認為送她禮物是正常的。」

  「那麼貴重的禮物?鑲有三顆鑽石的戒指?」

  「您對『貴』與『賤』的看法有點兒坐井觀天了,」拉特舍夫又恢復了他那高傲的神氣,「以我的收入,賣這麼個戒指算不了什麼。」

  「這麼說,埃利婭要嫁給別人,您一點兒也不感到痛心?」

  「一點兒不。」

  「好吧,」謝盧亞諾夫歎了口氣,「讓我記下和您度過星期六的那位女友的名字。」

  「可以,請吧!奧莉加·葉梅利揚采娃,我們公司的女職員,在廣告部工作。」

  白與黑,黑與白……

  從童年起,我面前的世界就被縮小成這兩個概念。行還是不行。好還是不好。善還是惡。沒有中庸之道,沒有中間色調。不能模棱兩可,只能有一種答案:「是」或「不是」。從來就沒有「可能」。

  那時我五歲……父母為什麼事大聲叫嚷著,我覺得他們是在吵架。父親叫媽媽為母狗,我馬上學會了一個陌生的詞,一個一念就上口的詞。

  「母狗!媽媽——母狗!媽媽——母狗!」我高興得大叫起來,因為這個新詞很容易上口,很快就記住了。

  爭吵立刻停止了,爸爸媽媽都把注意力轉到我身上。

  「這個詞很粗野,」媽媽嚴肅地訓斥我,「不能這麼說,你表現可不好。」

  「那爸爸也表現不好?」我據理反駁。

  媽媽一時慌了神,答不上來了。這時,父親親自出馬來教育我了。他咳嗽了幾聲,清了清嗓子,擺出一副嚴肅的面孔來。

  「貓崽子,」不知怎的,他不看著我,卻望著媽媽,「情況不同……凡事都沒那麼簡單……從來就沒法說清楚……」

  可我才只有五歲,「從來就沒法說清楚」的話,不可能令我滿意。我是個小孩子,我要明確肯定的說法。我生性膽小,絕對相信媽媽爸爸永遠和我在一起。我只想睡在那舒適的小床上,枕頭旁邊擺著那只長毛絨小兔,每天晚上聽著童話故事入睡,天天早晨喝的是蘋果汁,星期六去吃奶奶烤的大餡餅。我想確切知道,要是我每夭都刷牙、常說「謝謝」和「請……」並且很聽話,是否就能受到誇獎;我要是調皮淘氣或弄壞了什麼東西,是否一定會受到處罰。可要是聽到「情況不同」、「凡事都沒那麼簡單」、「從來就沒法說清楚」這樣的話,就能團表現好而受到處罰,因表現不好而受到誇獎嗎?我這五歲的小腦瓜無法解開這個謎團,於是我就發起脾氣來。

  我八歲了……父母帶我去電影院,我和他們一起看著銀幕上的罪犯從監獄裡逃出來,捨命救了一個人。媽媽悄悄地擦著眼淚,可我卻不懂,她為什麼那麼傷心。

  「媽媽,你怎麼了,可憐他?」我們從電影院走出來,已是傍晚時分,但春風暖洋洋的,飄著花香。

  「當然啦,親愛的。」媽媽點點頭。

  「可他是個罪犯,」我氣得嚷起來,「是從監獄裡逃出來的呀。幹嗎要可憐他?」

  「孩子,」爸爸又是那個腔調,「凡事都沒那麼簡單,沒有絕對壞的人,也沒有絕對好的人。不錯,他是罪犯,可是他救活了那個小姑娘,這說明他還算是個好人。事情不會總是一成不變……」

  可是這種說法,也不能令我滿意。我想要有一種固定不變的尺度,以免在大人的世界裡迷失方向。我想搞清楚,什麼樣的人是好人,什麼樣的人是壞人。

  我想搞清楚,可以做什麼,不可以做什麼,幹什麼會得到獎賞,幹什麼會受到懲罰。我在尋找答案,一點一滴地收集著,向父母問過成千上萬個為什麼,但是他們一點也不明白我需要什麼,總是那麼含糊其辭、不清不楚地給我解釋說:「凡事都沒那麼簡單,情況不同……」

  日積月累,我終於開始對世界有了獨立的見解,這不是父母教我的。我看書、看電影,什麼都看:百萬富翁與罪犯,偵查員與間諜,「紅軍」與「白軍」,於是我把世界分成了這兩種顏色。中間色調使我不安,模棱兩可的話語讓我感到害怕。我最討厭這些了。

  11歲時,我被汽車撞了,因腦震盪住進了醫院。生來頭一回,晚上睡覺前媽媽沒吻我,早晨沒喝上家裡的果汁。我可是一直以為,過去怎麼樣,將來還會怎麼樣的。我總是纏著大夫問:「什麼時候放我回家?」要做的治療我都能忍受,我只想得到確切的回答:什麼時候回家。

  「好孩子,」一位戴著眼鏡的大鬍子大夫對我說,「這取決子很多情況……」

  接下去又是一些含含糊糊的話,和從父母口中聽到的那些一模一樣。我開始精神錯亂,歇斯底里,要求放我回家。大夫們經不住我的糾纏,終於讓我出了院,但仍要我嚴格臥床靜養,要母親向他們保證,一定精心照料我。

  我高興極啦,終於又回到了家,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躺在自己的床上,和爸爸媽媽在一起,看自己喜歡看的書。我盼著儘快恢復健康,決心按大夫的吩咐去做:躺在屋裡,放下窗簾,儘量少下床活動,不看書,不看電視,一天吃六次藥。十一歲的我當然不可能整天躺在那裡靠想入非非度日。父母一上班,我就拽開窗簾,看起書來。到了下午,班上同學來了,我一躍而起,可沒過多久就是一陣頭暈,想吐。媽媽下班回來,關切地詢問我的感覺,我騙她說挺好,我不敢說出真相,因為我不想再去住院。

  一天,我的謊言終於露了餡,媽媽在上班時間突然回來了,正碰上我俯身沖著馬桶痛苦萬分地嘔吐。媽媽要叫急救車,我卻大哭起來,求她別叫,直到失去了知覺。媽媽心疼我,只好請了假,在家裡照料我,並監督我按要求做。又過了一段時間,我的病果然好了起來。

  又過了很長時間,我只有春秋兩季才犯腦震盪。一到11月和4月,我就覺得難受,頭痛得很厲害,情緒壞透了,動不動就發脾氣,毫無來由地發火。但這種情況一會兒就會過去。

  防暴處的工作人員尼古拉·謝盧亞諾夫最討厭女人,並因此而討厭由女人作不在現場證明,特別是當作證的女人是犯罪涉嫌人的妻子或女友時。他把所有的女人都看成是愛撒謊的背叛者。妻子拋棄了他,奪走了兩個孩子,跟新結婚的丈夫跑到沃羅涅日市去了。打那以後,他就再也聽不進那些勸他改變這一看法的話了。離異使他痛苦了很久,見不到孩子更是雪上加霜。他記恨妻子給他造成的苦楚,於是便將滿腹怨恨發洩到工作中遇到的女人身上。

  因此,當馬拉特·拉特舍夫推說奧莉加·葉梅利揚采娃可以為他作證時,謝盧亞諾夫絲毫不相信,他斷定,年輕實業家的女友一定會按他的意願為隨便什麼事作證的,更何況拉特舍夫是個非常可疑的人物。

  對不在現場證明信不過時,他有一套核查和揭穿的方法。但他的這種做法並不總能得到處長戈爾傑耶夫上校的贊同,而謝盧亞諾夫對領導經常不斷的責難置若罔聞。他是只看重結果的那種人,對過程中受到的種種非議,並不在乎。

  為實現自己的打算,他需要一個技術高明的攝影師,於是他不假思索地打電話給安東·舍夫佐夫說:

  「我指給你看一個姑娘,你設法給她拍幾張照片。然後我再給你幾張照片,你給我剪輯拼湊成蒙太奇。能辦到吧?」

  「沒問題。」舍夫佐夫痛快地答應了。

  他沒費周折就找到了「藍色多瑙河」公司的女職員奧莉加·葉梅利揚采娃,暗中「護送」她到家,拍了近十張照片,有在大街上的、有在無軌電車站的、有在商店裡的、有在林蔭道上的、有在樓門口的……姑娘長得很亮麗,就是不怎麼上相。舍夫佐夫那老練的眼睛一下就看出了這一點,他盡可能選用仰拍,好讓奧莉加在照片上顯得更具魅力。他覺得有一張拍得特別成功:奧莉加向一個攤販買香蕉,伸出手去接找回的零錢時,被安東抓拍了一張。她大概以為小販存心騙她,心裡默算著:香蕉的分量真的有小販說的那麼重,正好「夠上」一萬盧布?總之她當時臉上的表情十分緊張,甚至有點吃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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