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瑪麗尼娜 > 別人的假面 | 上頁 下頁
八一


  她走進自己的小房間,打開衣櫃,挑剔地翻看著她那些掛在衣架上的衣服。她想穿一件特別一點但又不是花哨的樸素的家庭晚裝。伊琳娜最後選定了一條領口開得很高的儉樸的家用長裙。她知道,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非常喜歡她穿這條裙子。裙子緊裹著她長袖露肩的針織內衣。再沒有任何多餘的裝飾,她這可不是在飯店裡。再在脖子上系一條細細的金項鍊,再沒別的,這就夠了。

  十點鐘門鈴響起。伊琳娜·諾維科娃從一開始就感到很奇怪,如果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事先知道她在家並沒有睡覺,他是從來不會用鑰匙自己開門的。後來從他斷斷續續的談話和感慨之中伊琳娜·諾維科娃才弄明白,原來那另外一個伊琳娜經常獨自在家喝酒,喝得不省人事而聽不見門鈴聲;或者就是她答應在家的,而丈夫回來卻不見了她的蹤影。因此對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來說,有個給他開門的女人,就是名副其實的有序的家庭生活的標誌。

  伊琳娜·諾維科娃跑著去打開門,雙目炯炯地看著她的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

  「晚上好。」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低聲問候,他很疲憊,只打算今天在家度過一個寧靜的夜晚,不需要任何的激情波瀾。

  他並不急於在過道裡就脫去大衣,而是徑直走進了臥室,幾分鐘後當他從那兒出來時已經不穿制服,而是常見的休閒裝——斜紋布牛仔褲和羊毛衫。他洗完手,朝廚房裡瞟了一眼。伊琳娜·諾維科娃正在爐灶上忙乎,可是廚房的桌子上空空如也,除了一個插著惹人喜愛的幹花的小花瓶,什麼也沒有。

  「要我幫你嗎?」他問伊琳娜·諾維科娃,「讓我來擺盤子吧。」

  「不用,都在客廳裡擺好了。」她笑著回答。

  「在客廳裡?」

  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掩飾不住失望。伊琳娜·諾維科娃也突然明白,他們在選舉之前的那個夜晚就是坐在廚房裡,對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來說,這樣的夜晚要比伊琳娜·諾維科娃能想到的重要得多。他深切地體會著夜晚在廚房裡與她相聚的妙處,這個時候他可以高談闊論,大談特談在客廳裡隆重地擺開桌子的公眾聚餐時不只是不說,而且是想都不能去想的話題。今天他多麼想也安排一個這樣的寧靜而充滿親切感的夜晚,這時他會感覺溫暖和鬆弛一些。要知道他還專門提醒過她,說今天一個人回來,沒有客人,想在廚房吃晚飯。可是她……但是她有自己的打算,她應該按照自己的計劃行事。

  他默默地走進客廳,坐在自己通常坐的位子上。一會兒伊琳娜·諾維科娃也挨著他坐了過來。

  「我們還等什麼人?」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不滿地問道。

  「這我知道,沒有人。」伊琳娜·諾維科娃笑道,「你自己說的,沒有人會來。」

  「但是,我看你在客廳裡擺開了桌子……我可是事先告訴過你的,讓你不要張羅,今天就我們自己,完全可以在廚房裡吃飯。」

  「我們今天有個節日,謝廖紮,我想慶祝一下。」

  「節日?」

  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眉頭稍稍舒展了一些,臉上露出了一點輕鬆的神情。他原先就想度過一個寧靜的夜晚,真是拿她沒辦法,天知道她又想出一個什麼節日來。

  「打開香檳。」

  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順從地伸手拿過瓶子,拉掉金屬皮,重重地按下瓶塞,讓它從瓶頸中滑了出來。他把金黃色的香檳倒入高腳杯,用探詢的目光看著伊琳娜·諾維科娃。

  「謝廖紮,上帝偏愛三位一體,對吧?」

  「不知道,」他聳聳肩,「這跟節日有什麼關係?」

  「有直接的關係,如果這是真理,那今天就是我們的節日。今天我經歷了第三次考驗。」

  「還有什麼樣的考驗?」

  「第一次是記者招待會時,那些記者緊抓住我不放。第二次考驗是你的第一任妻子季阿娜·利沃夫娜給我的,但我都經受住了。而今天這第三次考驗是我以前的一個顧客給的,他在超級市場遇見我並認出了我。」

  「怎麼,他認出了你?」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臉色變得煞白,「後來怎麼啦?」

  「沒什麼,謝廖紮。我假裝成一個被激怒的貴婦人,盡力吸引民警的注意力,結果我們心平氣和地來到了警察局。」

  「警察局?!」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恐懼地急忙問了一遍,「那後來呢?」

  「後來民警進行了調查並公開對那個人說是他認錯了人啦,因為我已經死亡。你看見他的嘴臉了吧!謝廖紮,我知道,你非常擔心我們會有什麼事情應付不過去,你擔心我會在什麼地方犯錯,說出什麼不該說的話,或者做出什麼不該做的事。我也在擔心這一點。我們幾乎沒有談起過這個話題,好像生怕吵醒了一隻睡得正酣的狗。但是我知道,我們兩個人都經常在想這個問題,只是沒有把它說出來。我總是在擔心兩樣東西:一是冒充不了你的伊琳娜,一是如果我遇見了自己的熟人我會自相矛盾,前言不搭後語。季阿娜·利沃夫娜發現了伊琳娜的外表有些變化,變醜了,但是她最終沒有懷疑,我就是那個伊琳娜。

  「我們成功地欺騙了季阿娜·利沃夫娜。你的那些整日裡來家做客的朋友也被騙住了。在這兒,我出的事和我的疾病幫了我們的大忙。但是,我總是擔心我騙不過那些認識我的人。你明白我說的是什麼嗎?我擔心,如果我遇見認識的人,特別是那些待我好的、交情比較深的人,我不能做出樣子,說這不是你們認識的伊琳娜。我擔心,我會失去自製力,臉開始變白或變紅,撲過去摟住他們的脖子或者還會有別的什麼事。而今天命運給了我一次考驗,並且我經受住了這次考驗。我沒有暈過去,也沒有歇斯底里,我沒有說出一句多餘的話,沒有失去控制。我經受住了這一切,而現在我有一種感覺,今後任何情況我都會經受得住了,我能應付自如,把它擺脫掉而不至於讓你失望。而且從今往後你再也不用為此擔心了。」

  伊琳娜·諾維科娃說到這兒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拿起裝滿香檳的高腳杯。

  「我覺得,謝廖紮,我們的一切都已經像我們預想的得到了結果。因此,我想我們應該為這個乾杯,這一杯應該喝。」

  伊琳娜·諾維科娃在整個訴說她事先想好的這段獨白的過程中,看都沒看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一眼。她不知怎麼地感覺有些不自在,她覺得好像自己是在哄騙一個很容易輕信大人的小孩。這節日是她想出來的,好像是為了讓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明白,她關心他,她關心他們倆共同的事兒。但是實際伊琳娜·諾維科娃是想讓他知道,她是多麼地強大,多麼地勇敢,她不是個愛哭的人,不是一個怨天尤人的人,而是他真正的靠山,堅強的後盾。事實上她非常希望的是,他不會對她感到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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