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瑪麗尼娜 > 別人的假面 | 上頁 下頁
七六


  「那個天才的傻瓜結果得到的是什麼?他最終成了窮光蛋,但是出了名,就這樣成了窮光蛋並在獄中度日。那您是否認為這是值得的?」

  「我,不,我不這樣認為。但很明顯,他是這樣認為的。要知道他根本就不會去想什麼監獄,他操心得更多的是他的收益。」

  「那就讓上帝保佑他吧,保佑這些天生就缺心眼的人。是的,當大自然如此毫無理智地濫施恩典的時候,遺憾總是存在的。它為什麼賦予這種目光短淺、見識狹隘的人以作詩的天分?我們還是回到我們的這些作品上來吧。您想像一下,我將如何進行鑒定?」

  「總體來講,就是上下文分析,某些詞匯、語句構造方法和倒裝句的重複率。對吧?」

  「差不多,我的先生。這種鑒定等於一半是數學,而另一半是純粹的主觀趣味。我應該相信,您也清楚地知道這一點。有這樣一件事,有人拿來一部詩作並肯定地說,這是萊蒙托夫早期未成名時的作品。假定我搞錯了,對這位天才的手稿未加鑒別就得出了結論,說這是仿冒的作品,是的,俄羅斯文學就少了一部天才的萊蒙托夫的詩作,但這並不是致命的並且也不會給任何人以明顯的損害。也許,我作為語文學家和文學鑒賞家不應該這樣辯解,對我來說,這個天才的每一點點創作遺產都應該是無價的。但是,老弟,我已經夠老了,我能理解在這個世界上除了文學之外還有其他許多並不比它次要的東西,比如,審判機關的利益。而當涉及到一個活著的人,他的命運取決於我的鑒定結論是另一回事。在這兒,錯誤的代價也已經是另一回事了。因此,我想問您,需要我給出的這個鑒定結論達到怎樣的可信程度,以使我和您不至於毀了可愛的斯韋特蘭娜·格奧爾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維奇的生活?」

  「問題很複雜,儘管也很實在。」

  「那答案呢?」

  「我沒有答案。所羅門·雅可夫列維奇·紮夫連,讓我和您就這樣約定:如果您對斯韋特蘭娜·格奧爾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維奇的著作權沒有一點懷疑,那就對此作出結論;如果有懷疑,就不要急於作出結論,我們對作品再做一次鑒定,指派其他的專家,或許還可以提議她再寫點什麼,並以委員會的形式進行第二次鑒定。您應該知道,專家的結論遠不是終審判決,這只是其他眾多事實當中的一項,偵查員將會慎重考慮,如何處理和採信這個事實,如何對它進行評鑒,給予它什麼樣的分量。因此,錯誤的責任不僅落在您的身上,而且同時也落在我的身上,甚至我的責任更重。我讓您感到放心了嗎?」

  「有一點。怎麼樣,請允許我告辭吧,我擔心,我的小男孩在車子裡開始感到寂寞了。」

  「像以前一樣還是孫子送您來的?」

  「是曾孫,老弟,曾孫都已經長大了。『小壞蛋』今年考的駕駛證。如果夏天上不了大學,他就要去當兵,那樣就又得孫子來開車啦。」

  康斯坦丁·米哈伊洛維奇·奧利尚斯基和院士一起出來,他把老人送上車。駕駛座上果然坐著個「小壞蛋」,一頭紮在一本厚厚的書裡。

  「您的小男孩並不寂寞,」康斯坦丁·米哈伊洛維奇·奧利尚斯基笑著說,「您白操心了。」

  「哎呀,老弟,」所羅門·雅可夫列維奇·紮夫連嘿嘿一笑,聲音有些刺耳,「這只是個假像。他在看普魯塔爾赫的《比較傳記學》,準備入學考試。但是要死記硬背這些乾巴巴的純理論的文詞讓他心煩,他比較喜歡我掰著手指給他講解,而這個時候他肚子朝天躺在沙發上。他認為,聽覺的接受能力強。您還指望這一代人什麼!他們當中永遠也不會成長出像我們那個時代那樣學識淵博的學者。有一位著名的作家是怎麼說的?他們是又懶惰又缺乏好奇心。回家的路上我還得給他講述蘇拉專制王朝。」

  康斯坦丁·米哈伊洛維奇·奧利尚斯基在人行道上站了一會兒,目送著所羅門·雅可夫列維奇·紮夫連的車子漸漸遠去。「老人是對的,」他想,「我們的孩子們已經變得如此不一樣,我們不可能理解他們的世界。一切都變得太快了,四十年前父親和兒女之間的鴻溝遠沒有現在這麼巨大和不可逾越。而今天我們的孩子對我們來說簡直像是外星人。」

  穿著單衣站在零下十五度的嚴寒中康斯坦丁·米哈伊洛維奇·奧利尚斯基感覺都要凍僵了,凍得他雙肩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他趕緊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去了。

  加林娜·伊萬諾夫娜·帕拉斯克維奇看了看表,丈夫到現在還沒回家,儘管他答應說不會耽擱太久。離新年還剩可數的幾天,他還在工作,當然又是忙著寫工作報告,但是總該有個規矩。如果需要耽擱過久,那就事先說一聲,說你要晚點回來。加林娜·伊萬諾夫娜·帕拉斯克維奇一生按照自己制訂的時間表生活,而現在有人破壞了這個時間表,她就不能做到這一點了。她做好晚飯等丈夫在規定的時間回來,如果飯菜涼了她就要生氣。

  到了八點鐘,她實在是忍不住了就給弗拉基米爾·尼基季奇·帕拉斯克維奇打了個電話。

  「當然,你總是在忙著工作。」加林娜·伊萬諾夫娜·帕拉斯克維奇挑戰似的聲音。

  「加洛奇卡,可我們要寫工作報告……」他低聲說道,想為自己辯解。

  「我也要寫工作報告,但是你看我就能夠及時完成以便回家來為你準備晚飯。我也可以不在廚房裡忙上忙下,安安靜靜地坐在電視機前單等你回來。」

  她氣憤地扔下話筒,甚至沒搞清楚,她的老伴什麼時候肯回家來。她用挑剔的目光掃視了一遍整個廚房,確信已非常乾淨。「趁我還沒換上睡袍,」加林娜·伊萬諾夫娜·帕拉斯克維奇想,「我該把垃圾桶弄出去。」

  她拿起垃圾桶,脫掉舊大衣走進院子,那兒立著一個大垃圾箱。房子是老式的,沒有垃圾通道,不過加林娜·伊萬諾夫娜·帕拉斯克維奇已經習慣了從六樓拿著垃圾桶下樓而且從不抱怨。

  走近垃圾箱,她把垃圾桶放在地上,用一隻手握住垃圾箱蓋上的把手抬起沉重的金屬蓋子,另一隻手輕輕地按住蓋子的邊緣。金屬像平時一樣地冰冷,很髒,但是她事先戴了一雙舊手套,以免弄髒了手和染上傳染病。當蓋子已經抬到一半的時候,她突然清晰地聽到一個低低的可愛的聲音:

  「媽媽。」

  她好像又聽到了廖尼奇卡的聲音。不久以前,加林娜·伊萬諾夫娜·帕拉斯克維奇曾去了一個她相熟的女人家裡,那女人說,廖尼奇卡的靈魂在他死後的四十天內隨時都會出沒在她的身邊。四十天中被無辜斷送的靈魂還會籠罩在這個地方,觀察著他死後他的親人們都在做些什麼,利用他的死亡來保護可能被欺負的人。

  「媽媽,」她又聽到了這個聲音,「你為什麼要折磨我?你都對我做了些什麼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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