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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在他與季阿娜·利沃夫娜分手以來的最近八年當中,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不記得他與妻子在廚房裡坐過,喝茶,很長時間和她就任何問題進行交談過。只進行單純的家庭式談話,不談事業和政治,不談銀行和存款賬戶和競爭當中的陰謀,不談中央選舉委員會的手腕和競選鬥爭戰略而只談生活方面的事。完全是生活方面的事。顯然在使人產生好感的昏暗的廚房中當明亮的燈光斑點投射到你面前的桌子上時,比在富麗堂皇別具一格的房間坐著感覺要好。

  所有這一切都發生在昨天,在星期六,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度過了一個不眠之夜,只是在早晨五點左右稍微打了個盹兒,但在六點鐘已經徹底醒來了並明白再也不可能睡了。需要起床並自己開始著手做點什麼,否則他會神經錯亂的,今天一切都將水落石出。八點鐘各選區開始工作,所以晚上九點鐘之前不會讓他安靜的,然後就只剩下等著打開投票箱,統計選票了。所以已經什麼都不能做了,不能鞏固自己的地位,做任何重要的聲明,進行慈善行動了。就是現在什麼都已經不能做的時候,腦子裡產生了一些想法,在競選活動時還剩下很多沒有做完的事情,有很多機會都錯過了,犯了很多錯誤。

  為了盡力不發出響聲,他踮起腳走進了洗澡間,沖了個淋浴,洗了個頭,刷了刷牙,刮了刮鬍子,便進了廚房。伊拉昨天去睡覺之前,就洗了碗碟並把一切都收拾好了。所以小心把放在小碟裡並用餐巾蓋上的最後一個奶渣餅孤零零地放在桌子上,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把水燒開,但咖啡豆沒有磨成粉,擔心咖啡磨發出的嗡嗡聲把伊琳娜吵醒。(她睡覺的房間就在廚房隔壁。)他做了可速溶咖啡,吃掉了失去酥味的涼奶渣餅,他產生了一個隨便做一件令伊琳娜高興的事兒這一完全出人意料的想法。

  但做什麼呢?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環顧四周,做點什麼,只要使她高興就行,可以清理一下雜亂無章的東西,比如,任何一種被打碎和有點壞的東西。他準確地記得,攪拌機三個月以前就有毛病了,窗簾架上的兩個鉤折斷了並在槽溝裡卡住了,所以這個能自由拉動的廚房窗簾變成了真正懸而未決的問題。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還記得,烤箱裡的照明裝置壞了,而刀不快了,然而,令他驚訝的是,攪拌機已修復工作了,窗簾沒有任何問題了,掛鉤在槽間是全方位地輕鬆滑動,任何地方都卡不住了,烤箱裡的燈亮了,而刀像刮臉刀一樣鋒利。伊琳娜從療養院回來後在這裡所度過的四天裡,她把這一切都做了並整理得乾乾淨淨,儘管完全令人不解她是如何完成這一切的。

  當時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決定到晝夜二十四小時開門的食品店去一趟並為伊琳娜買點什麼不尋常的東西做早餐之用。還在昨天他們就把所有的食品都買了,但大概可以找到一件什麼東西能夠使她馬上明白:這是專門為她買的,這是件小禮物,是關心和善意的象徵。已經穿上皮鞋和拉上夾克衫拉鎖的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突然自己問自己:你為啥突然間決定予以她關心和善意的象徵啊?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你怎麼啦?這是何苦呢?為什麼?你要控制自己,哪裡也不要去,你已打定主意了沒有?她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要你在早晨七點去食品店為她尋找用於早餐的甜酥糕,你由於自己競選的強烈情感而完全發傻了?

  為了解開夾克衫和開始脫衣服,他優柔寡斷地開始拉拉鎖,但想了想,如果他留在家裡的話,那麼將重新開始令人痛苦的等待,在妻子醒來和可以將哪怕是隨便用什麼「堵住」慢慢流失的時間之前。比如,打開電視或者收音機或者哪怕是與伊拉談一會兒,晚些時候,大約十一點之前他將驅車去自己政黨的指揮部住宿,並將在那裡坐一晝夜或兩個晝夜,但眼下還有不知該如何打發的三四個小時的時間。的確,他想來想去最終還是決定要為伊琳娜去購買這個可笑的甜酥糕,而為自己本人著手做點什麼呢?轉移一下注意力消磨時間。

  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毅然決然地離開了住宅,小心翼翼地讓門鎖發出的哢嚓聲盡可能地輕一些,鎖上門便下樓上街了。

  當過了四十分鐘他回到家裡的時候,他首先聽到的是咖啡磨的嗡嗡聲。她不擔心把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吵醒,因為臥室離廚房很遠。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沒有脫衣服就向廚房裡看了一眼,伊琳娜穿得整整齊齊地站在廚房裡,穿一條他還從未見過的長裙子和一件嚴整端莊的小領口女襯衫,手裡拿著因用得過多而有點損傷的咖啡磨。

  「早上好!」他高興地向她打了招呼。

  「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她驚訝地拉長聲慢慢地說,「我確信你還在睡覺,你沒在家過夜?」

  「你生氣啦,美人兒,」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用開玩笑責備的口吻回答說,「我是在家過的夜,但早上六點鐘我就起來了,然後跑著去為你尋找用做早餐的甜酥糕。正是因為昨天我和你就像兩個野人吃掉了所有你做的美味可口令人讚歎的奶渣餅,沒有剩下任何用於早餐的好吃東西。我決定送給你一個點心店買來的小蛋糕,更重要的是我今天要出去並且完全不清楚什麼時候能回來,因此,但願我的這點心意永遠留在你的記憶裡。」

  他當著伊琳娜的面把一個裝飾華麗的大方盒子放在了桌子上,用做作的手勢取下了蓋子,於是一個很大的多姿多彩的甜酥糕呈現在她的眼前——煮熟的、酥的、小的和大的、加有奶油和蛋白質的甜食品,加糖酒做的和白蘭地酒浸透的。她向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抬起了不知因什麼轉瞬間變得特別黑和發亮的眼睛。

  「這是給我的?」她用顫抖的聲音問道,「你是在哄騙我?這不是為你要等候的客人們準備的?」

  「這是給你的,專門給你的,今天我們不等候任何客人,所以我非常希望,你今天一天把所有這些都吃掉,以免你感到寂寞,當我不在家的時候。伊拉,你怎麼啦?為什麼你哭啦?」

  她把身子扭向窗戶並迅速用手指頭擦掉了眼淚,然後重新回到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跟前,並試圖露出微笑,儘管她的嘴唇還在顫抖。

  「謝謝你,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從來沒有人贈送給我過甜酥糕,你要知道,不僅是沒有送給什麼——無論是廉價的波爾圖葡萄酒,還是金耳環,而送這樣普通東西,諸如鮮花和蛋糕之類的東西也沒有,問題不在這些東西。」

  「而問題在幹什麼?」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警覺起來。

  「從來沒有任何人為了給我買禮物六點鐘起過床,這對我來說是有生以來第一次,謝謝你。」她沉默了一會兒並猶豫不決地補充道,「親愛的。」

  這一次她自己向他跨了一步,並把自己的前額緊靠在了他的肩上。於是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又重新感覺到了從她頭髮裡發出的微弱的香水氣味,井同時感到好像某種從未體驗過的佔據整個身心的沉重的行為在支配著他。

  「你看,」他溫柔地撫摸她的雙肩說,「關於鮮花的事我連想也沒想過,真是個笨蛋,但是我一定會改正的,我保證。」

  伊琳娜抬起頭,用她那炯炯發亮的眼睛看了他一眼。

  「我對此是深信不疑的。」她嚴肅地說,接著突然憋不住撲哧笑出聲來。

  他們倆哈哈大笑起來,並坐到桌子旁邊喝茶。緊張的時刻已經過去了,對自己、伊琳娜和整個情況的某種驚訝留在了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的心中。真見鬼,莫非他喜歡她?真是胡說,他非常愛那個伊琳娜,他愛她完全達到了神魂顛倒的程度,而結果呢,現在他一生中註定要愛無論如何和她很相像的女人。

  § 7

  在選舉國家杜馬這一天,星期日,十二月十七日,娜斯佳·卡敏斯卡婭·阿娜斯塔霞不無高興地在這埋頭工作,和往常一樣,在可能引發各種事故和衝突的政治事件時期,莫斯科警局的全體人員轉入「戰時狀態」或者更準確點說是「危急狀態」。因為在首都牢房的犯人不要緊,「狀態」的本質在於,三分之二戴肩章的警察應該不間斷地堅守工作崗位,其中包括夜間,而其餘的人——寸步不離開家,以便在必要的時候可以立即召到工作崗位。

  兩天前,即星期五就宣佈了實行《危急狀態法》,所以今天輪到娜斯佳·卡敏斯卡婭·阿娜斯塔霞該在彼得羅夫卡待命了。與伊萬·阿列克那維奇·紮托奇內將軍遊玩散步自然沒有進行,進而娜斯佳·卡敏斯卡婭·阿娜斯塔霞由於不需要在伊萬·阿列克耶維奇·紮托奇內那裡刺探出任何東西既感到輕鬆同時又感到有點難為情。因為她沒有幫助斯塔索夫·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耶維奇。她不明白,因為什麼斯塔索夫·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耶維奇如此的不放心。犯人對法律辯護人的態度不是非常特別的事,這種情況相當普遍,而且都有相當充分有力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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