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瑪麗尼娜 > 別人的假面 | 上頁 下頁


  終於輪到她了。她回頭看了一下坐在令人厭倦的長隊中的女人們(不知為什麼沒有一個男人,大概只是母親和妻子們來探監,而父親和兒子們比較喜歡其他消遣),悄悄地給自己畫了個十字便推開了辦公室的大門。

  「我找根據法律條款第103條被判刑八年的犯人葉夫根尼·米哈伊洛維奇·多休科夫。」

  「你是他的妻子?」身穿內務部隊綠軍官制服的大尉眉頭緊鎖,連頭也不抬地開口問道,「請出示證件。」

  「在這裡,」納塔利婭·米哈伊洛夫娜·多休科娃趕快把身份證遞給了他,這個身份證是全新的,兩個月前她更換姓時剛剛辦的。

  大尉從第一頁到最後一頁認真仔細地看了一遍,然後抬起頭好奇地凝視著她。

  「這裡有婚姻註冊登記,你們是半年前結的婚?」

  「完全正確。」

  「葉夫根尼·米哈伊洛維奇·多休科夫當時還處於被調查中吧?」大尉明確地說。

  「是的。」

  「那麼這意味著您是自願嫁給殺人犯做妻子的了?為什麼?這很有意思。您贊成他這樣做嗎?」

  「不,您不能這樣理解,」納塔利婭·米哈伊洛夫娜·多休科娃急忙說了起來,「我也是個正常人,我怎麼能贊成去犯罪殺人呢?但希望他服刑的時候,知道我在等他,我需要他,他一定能戰勝一切困難的……要知道,他沒有一個親人來探望,給他寄東西。母親年紀太大了,而且幾乎雙目失明了。她實際上出不來門了。沒有父親,他父親早去世了。葉尼亞是她惟一的兒子,他既沒有兄弟,也沒有姐妹。因此,如果我們不登記結婚的話,你們就不會讓我來探望他了。即使他是殺人犯,那他也應該有一個他信任和可以信任的人呀。」

  「您剛才講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大尉說道,「您說:即使他是殺人犯。這麼說您相信他殺了人?」

  「我不明白。」她瞬間口乾舌燥地說。

  「我是想說,您丈夫無論是在調查中,還是在法庭上都不承認殺了人。而且至今仍不承認自己有罪。所以我就問您:您是怎麼認為的?您也確信他沒有犯罪?」

  「我……」她驚慌失措地說,「我不知道,應該說,葉尼亞不是那種要殺死某個人的人……但是人心隔肚皮,知人知面不知心,不能為任何人擔保,甚至為自己本人。不,我不知道。不過我知道我的義務是什麼。如果國家認為必須要把因某件事的懲罰加到他身上的話,那麼我的義務就是幫助他,保持寡言地經受這一切,使他別喪失人性,使他認識錯誤,認清自己的罪過,如果他的確犯了罪的話就讓他悔過,改正過來。」

  「您是教徒吧?」

  「正像您說的那樣……」

  她微微一笑,從她走進辦公室到現在這是第一次笑。

  「葉尼亞被捕後,我便開始去教堂,只是因為想在某種程度上幫他一下,怎麼幫我不知道。我認識了一位神甫,他向我講解說,如果我在葉尼亞身邊生活這麼多年不能阻止他犯罪,那麼我的職責是,現在竭盡全力去幫助他洗清罪孽,棄惡揚善,重新做人。」

  大尉打開放有很多卡片盒的保險櫃,從中抽出一個卡片盒,一張張地翻閱了很長時間,最後從中取出一張並認真地研究了一番。

  「您的探望時間是煩期的,三個小時。」

  「時間這麼短呀?」納塔利婭·米哈伊洛夫娜·多休科娃絕望地兩手舉起輕輕一拍,「而人家告訴我……」

  「誰告訴您是長期的——三晝夜?」大尉冷冰冰地打斷了她的話,「這對您來說暫時還早,期限還未到。」

  「那什麼時候?」

  「三個月過後,不能提前,而且還要看您丈夫的表現情況而定。如果他要破壞制度的話,那麼作為懲罰手段他可能會被剝奪寄包裹或探監的權利。」

  「那他現在表現如何?破壞了嗎?」她膽怯地問了一句。

  「暫時沒有,但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有一次。」大尉嚴肅而不容反駁地說。

  他拿起了無撥號盤的電話機話筒。

  「第七隊,葉夫根尼·米哈伊洛維奇。多休科夫,103,8年,短期探望。」

  聽到回答後,他又轉過身來用疲勞的聲音向納塔利婭·米哈伊洛夫娜·多休科娃講述,應該做什麼和出示什麼證件。

  「到那裡會有人告訴您的,但以防萬一我事先通知您:錢,有硬刺的和切削的工具,含酒精的飲料,帶過濾嘴的香煙……」

  她頃刻間半合上眼睛迷糊了一會兒。在四處透風甚至連晚上都不熄燈、常常有人在你身邊走來走去的臥鋪車廂裡呆了一晝夜,她完全不能入睡,她感到很冷而且很可怕。所以現在在儘管不舒適的、氣味難聞的,但比較暖和的辦公室裡她感到困乏無力了。而有關探監時不准隨身攜帶的東西她還在來隔離偵訊室結婚登記時就知道了。

  「女公民!納塔利婭·米哈伊洛夫娜·多休科娃。」

  「哎,對不起。」她不好意思地微微一笑,整了整帽子、圍巾便站了起來,「在火車上呆了一整夜。謝謝您。再見。」

  「再見,您丈夫現在在上班,十八點下班,到那個時候你們才能見面。」

  到晚上六點還有很長時間,需要找個什麼地方度過這段時光。她從教養院行政機關大樓出來便向市郊的電氣列車站站台慢慢走去。大概她要回市里,而六點前再到這裡來。納塔利婭·米哈伊洛夫娜·多休科娃掃視了一下掛在站台上的火車時刻表——火車每半個小時一趟,因此她總是能及時趕回來的。而到市里要坐四十分鐘左右的車。

  電氣火車裡又髒又冷,車廂裡不供暖,但她勇敢地忍受諸多不便,明白反正是沒有辦法的事。如果不坐電氣列車,現在就會在教養院周圍的新居民區裡閒逛或者坐在行政機關樓裡陷入痛苦、憂傷、流淚和絕望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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