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瑪姬·史菊華 > 上鎖的房間 | 上頁 下頁
四七


  一九七〇年那個秋天,除了在一個公司做了三個星期的臨時工,又在一家大麵包店外撿了幾個星期的樹葉之外,莫妮塔在那段期間都沒有穩定的工作。她不覺得找不到工作有什麼不愉快的。早上可以和莫娜一起睡得很晚,感覺相當不錯,如果她不為金錢這類的事煩心、沮喪的話,她不覺得沒有工作有什麼好煩惱的。時間一久,她繼續念書的欲望也沒了。如果一個人浪費時間、精力,又背負了一身的債務,所得到卻是毫無價值的考試和獲得滿腹學問後那種阿Q式的滿足感,這到底有什麼意義?此外她開始思考,在投入這個工業化資本主義的社會系統時,除了得到較高的薪資和較愉快的工作環境之外,應該還有其他更重要的意義。

  聖誕節前她帶著莫娜到奧斯陸去找她的姊姊。他們的父母在五年前的汽車事故中雙雙身亡,而這個姊姊是她惟一的近親。他們的父母去世之後,到她姊姊家過聖誕節變成她們之間的一個傳統。為了籌到買票的錢,她把她父母的結婚戒指和一些她繼承的珠寶拿去當掉。她留在奧斯陸兩個星期,在過完新年回到斯德哥爾摩的時候,她胖了六磅,而且感受到很久沒有過的快活。

  一九七一年二月,莫妮塔慶祝她二十五歲的生日。彼得已經離開她一年了,莫妮塔回想在這一年中自己的改變,比整個結婚後的六年還要多。她變得成熟了,發現自己新的一面,這是個正面的現象;但是她也變得比較冷酷、比較認命,生活也過得比較苦,這些是比較負面的;尤其她變得非常孤單。

  獨自扶養一個六歲大的孩子就幾乎占去她所有的時間;她們又住在市郊,每一戶人家都距離其他人非常遠,每個人也都似乎躲在自己建立的圍牆中保有自己的隱私,她根本沒有機會衝破這種孤獨的情況。

  漸漸地,她和從前的朋友及認識的人逐漸疏遠,他們也不再出現。她不希望將女兒獨自留在家裡,所以很少出門,何況沒有錢也不能有什麼娛樂。剛離婚的那段期間,還有一些朋友或其他的人會來看看她,但是到赫卡蘭根來有一段很長的路程,他們不久就懶得跑了;加上她時常打扮得很邋遢又很沮喪,可能這些印象把她的朋友給嚇跑了。

  她常常和她的女兒走很長的路到圖書館,然後抱回許多書。在莫娜睡覺之後那段沉默、孤獨的時間裡,只有書本陪伴著她。她的電話很少,她自己也沒有什麼打電話的對象,所以當電話線路因為她沒有付費而被切斷時,她甚至沒有感覺到任何差異。她覺得自己像個被關在家裡的囚犯,而逐漸地,這種監禁的情況像是一種保護,她那棟陰沉的房子之外的世界似乎變得虛幻和遙遠了。

  有些夜晚,她讀書讀煩了,精神又太緊張而無法入睡,她只好在起居間和廚房之間無目的地遊蕩,這時她會覺得自己快要發瘋了。她必須發洩一下,而她心中的那道堤防會崩潰,她的想法會變得很瘋狂。

  她時常想到要自殺。許多次她感到無比的絕望和焦慮,只是想到她的孩子才使她沒有了結自己這一生。

  她也非常擔心孩子。每當想到女兒的未來,她就會流下無助的眼淚。她希望她的孩子在一個暖和、有安全感、有人性的環境下長大成人——一個有權力、金錢、社會地位的競爭壓力,但是不會因此而讓每個人都變成敵人的地方,在那裡,「買」和「擁有」不代表快樂。她希望給她的孩子一個發展人格的機會,而不是一頭就栽進眼前這個封閉的社會裡。她希望她的孩子享受工作的快樂,和別人分享生活,有安全感,有自尊。

  她只是希望她女兒具有生存的基本權利,這並不算過分;但是她清楚地知道只要她們繼續住在瑞典,女兒絕對無法瞭解自己竟然可以擁有這些權利。然而她想不出要如何弄到錢去移民。她的絕望和沮喪變成認命和淡漠。

  當她從奧斯陸回來之後,她決定讓自己振作起來,努力讓情況有所改變。為了要擴大自己的空間,也為了避免莫娜變得大孤立,她嘗試——第十次——讓她到公寓附近的幼兒中心上課。讓她驚訝的是竟然有空位,莫娜可以立即開始上課。

  莫妮塔開始不時地看求職欄的廣告,並且詢問工作情況。整個過程中她不斷醞釀一個主要的問題:她可以做什麼來換取一些金錢?她知道要從根本上改變目前的情形將會需要很多錢,她要賺到出國所有的費用。她越來越不甘心,並且開始憎恨這個社會,它不斷地誇耀少數特權階級的繁榮景象,而實際上大多數人的權利就只是在運轉的機器中重複單調的工作。

  她腦子裡不斷地想著一些賺錢的方式。她發現這是個無解的問題,用正當的管道是完全不可能賺這麼多錢的;就算她有工作,扣掉所得稅、租金和食物的開銷後也所剩無幾。

  她賭足球彩票贏的機會也是微乎其微,但是,每個星期她還是繼續買三十二張的聯票,只是要繼續保持希望。

  她沒有一個可以期待會將財產留給她的親戚朋友;當然也不可能有個病得很嚴重的百萬富翁要跟她結婚,然後在新婚之夜突然暴斃。

  當然有的女孩當妓女賺了不少錢,她就認識這樣一個人。現在你根本不必站在街上拉客,你只要說自己是模特兒,再租一間工作室,或到按摩院或優雅的色情俱樂部去上班就可以了。但是她發現這種想法實在太低俗了。

  那麼惟一的方法,就是偷。但是怎麼做?又在哪裡?畢竟她太老了,根本不知道要怎麼計劃。所以她決定暫時找一個正當的工作,這件事比她預期的容易得多。

  她在市中心一家忙得出名的餐廳裡當服務生。她上班的時間很短,但是很合適,而且做得好的話還可能有不少小費。這家餐廳中的一個常客就是菲利普·費思佛·莫裡森。

  有一天他坐在餐廳裡,就像一個無關重要、但是行事合宜的短小男人,坐在一張莫妮塔服務的桌子上。他點了豬肉和一杯雞尾酒,表現得很友善,點菜的時候還開她的玩笑,但是他並不是特別想引起莫妮塔的注意。而同樣地,莫妮塔也不會想要引起莫裡森的興趣,至少那個時候沒有。

  莫妮塔的外表,她自己也逐漸意識到,是很平常的。和她見過面的人只有一個或兩個在下次再見面時會認出她。她有黑色的頭髮、灰藍色的眼睛、潔白的牙齒和普通的身材。她的身高中等——五呎五吋——體格正常,大約一百三十磅重。有的男人會覺得她很美,但那是他們認識她之後說的。

  莫裡森這一個星期第三次坐在她的桌子上的時候,莫妮塔認出了他,而且猜想他會點香腸和煮熟的馬鈴薯,上一次他吃的是豬肉烤薄餅。

  他真的點了香腸,也點了一杯牛奶。當她把東西端來給他的時候,他抬起頭來看著她說:「你一定是新來的吧,小姐?」

  她點點頭。這不是他第一次對她說話,但是她習慣不告訴別人她的姓名,而且她穿著制服更讓人認不出來。

  她將帳單拿來的時候,他給了她不少小費,而且說:「希望你會喜歡這裡,小姐,因為我是如此;而且這裡的食物不錯,所以好好做吧!」

  在離開之前,他友善地對她眨眼。

  在之後的幾個星期,莫妮塔一直注意這個矮小的男人。他總是點最簡單的食物,而且從不喝牛奶以外的東西。他開始習慣于挑一張她負責的桌子,在入席之前他習慣在門邊觀察一下,看看到底哪一些是她正在服務的桌子,這使她感到受寵若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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