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瑪姬·史菊華 > 羅絲安娜 | 上頁 下頁
二七


  「但奇怪的是,」上校雷聲般地接下去,「堅茲克少校……對了,你自然不知道他是誰。旅途中我們和他們夫婦同桌。他是一位採購軍官,一位非常好相處的人,事實上我們同一年被任命為軍官的,但是那場對抗布爾什維克的戰役,為他的軍旅生涯畫上句號。你知道,只要戰爭繼續打,官階就升得快;但一九四五年之後,就沒得升了。他是位採購軍官,而他們這種人在戰後,就像寶藏船稀罕難求。我記得他在奧斯納布律的一家食品公司,獲得董事的席位。我們是有些共同點,很多事可以好好聊聊,所以時間過得很快。至少他曾經在藍色師團當過聯絡軍官九個月,準確一點說應該是十一個月。你知道藍色師團嗎?那是西班牙佛朗哥的精英部隊,用來對付他的政敵。而且我得說,我們總是歧視在這裡的意大利人、希臘人、西班牙人或其他什麼人的……是啊,我們真瞧不起人家。但是我得這麼說,就像我剛剛告訴你的,這些藍色師團裡的小夥子,他們真的能夠……」

  馬丁·貝克轉頭絕望地望向電視熒屏,播出的節目是有關瑞典南部拔甜菜的報導,這顯然已經是舊聞了,上校的太太卻看得目不轉睛,而且對周圍的環境毫無感覺。

  「我瞭解,」柯柏尖叫著,然後做了個深呼吸,再用相當大的聲量繼續說:「你剛剛說到照片時,是說什麼呢?」

  「什麼?噢,對啦,我是說奇怪的是,堅茲克少校是個玩相機的高手,儘管他這方面並不比我們聽或看得多。他一路上照了許多照片,而幾天前我們才收到他寄來的一個大信封,裡面都是他拍的照片。我覺得他真是考慮周到,他洗了這麼多照片一定很貴。這些照片都拍得很不錯,至少是美好的回憶。」

  馬丁·貝克移向電視機,把音量關小一點;這其實是一種本能的、自衛的動作,他並未感覺到自己在做什麼。上校的太太不解地望著他。

  「什麼?當然可以。米桑,麻煩你把德國寄來的照片拿來好嗎?我想拿給兩位先生看。」

  當這名叫米桑的女人離座時,馬丁·貝克從打結的眉毛下方觀察著她。

  照片是彩色的,大小是三乘四寸。信封中大約有十五張照片,上校坐在安樂椅中,用食指和拇指抓著它們。馬丁·貝克和柯柏站在椅子兩側,彎下腰一同檢視照片。

  「我們在這兒,而這位是堅茲克少校的太太。噢,對了,你可以看到我老婆在這兒……而這是我。這張照片是從船橋上往下拍的,那是第一天出港時,我正和船長聊天,你看到了吧?還有這裡……可惜我也看不太清楚……親愛的,拿放大鏡給我好嗎?」

  上校把放大鏡小心翼翼地擦拭著,之後繼續說:「看,我們在這兒,你可以看到堅茲克少校本人了,旁邊是我和我太太……這張一定是堅茲克少校夫人拍的,比其他張稍微暗了點。嗯,這張又是我們,看來好像是同一個位置,只是換了個角度。噢……我看看……跟我說話的女人是列伯蓮娜夫人,她也是德國人,而且也和我們同桌吃飯。她很迷人,人也很好,只是有點老了。她丈夫在阿拉敏戰役中喪生。」

  馬丁·貝克很仔細地看,只見一位很老的女人,穿著一件花紋圖案的衣服,戴一頂粉紅色帽子,站在一艘救生艇旁,一手拿著一杯咖啡,另一手拿著一塊蛋糕。

  他們繼續檢視這些照片,幾乎都是同樣的內容。馬丁·貝克開始覺得背痛,而他到現在所能確定的,只有堅茲克少校夫人長什麼樣子而已。

  最後一張照片在上校前面的矮桌上,這正是馬丁·貝克曾說過的那種照片。這是從船尾照過來的「黛安娜號」,當時船正停泊在斯德哥爾摩的碼頭。照片以市政廳為背景,還有兩輛計程車正在車道上行駛。

  這照片一定是在船正要開之前拍的,因為所有的乘客幾乎都還在甲板上。在船尾綁著救生艇的遮雨甲板上,可以看到少校夫人。羅絲安娜·麥格羅就站在她的正下方。羅絲安娜的手臂靠在扶手上,腳張得很開並且彎身向前,她穿著涼鞋,戴著太陽眼鏡,身上是一件有墊肩的黃色連身套裝。馬丁·貝克盡可能地彎身向前,試著找出哪些人站在她身邊。這同時,他聽到柯柏吹了一聲口哨。

  「噢,對了,對了。」上校自顧自繼續說,「這就是那艘船停在裡達爾摩的樣子。這是市政廳,這是希爾德加,堅茲克,那時我們還不認識。噢,奇怪的是,這個年輕女孩也跟我們同。桌了好幾次,我猜她是英國人,或者荷蘭人。大概後來他們把她改到別張桌子去,好讓我們用餐空間多一點。」

  透過放大鏡望過去,照片上有一隻強壯、在放大鏡下滿是皺紋、白毛的食指,放在著涼鞋和寬鬆黃色套裝的女孩身上。

  馬丁·貝克深吸一口氣想說話,但是柯柏快了一步。

  「什麼?」上校問道,「我確定嗎?我當然確定。她與我們同桌至少有四五次……她幾乎沒講過話,如果我沒記錯的話。」

  「但是……」

  「沒錯,你的同事是給我看過她的照片,但你要知道,我並不記得她的面貌。我只記得她的洋裝,說得準確一點呢,那也不叫洋裝。」

  他轉向左邊,將他有力的食指戳在馬丁·貝克的胸膛上。

  「是露胸禮服。」

  他說話的模樣仿佛正在耳語,但事實上卻大過雷聲。

  § 18

  已經十一點十五分了,他們還坐在克裡斯丁堡的辦公室裡。微風清涼地吹送著,小雨滴落在窗上。

  馬丁·貝克桌上散佈著二十張照片,他把其中十九張推到一旁,只顧用放大鏡研究有羅絲安娜·麥格羅的那一張,大概有五十次了吧!她看來正和他所想像的一模一樣。她看起來相當健康而警覺,而且絲毫不知道她只剩三十六小時可活。她左手邊就是A7號艙房,房門是開著的,但照片上看不出房內的擺設。

  「你知道,我們今天真算走運。」柯柏說,「這也是我們接這個爛案子以來的頭一次。每個人早晚總會有一些好運的,我們的好運可來得真晚。」

  「我們也碰到了些壞運。」

  「你是指,她是和兩位聾了的老人及三位半瞎的老婦人同桌嗎?那可不是什麼壞運,只是平均率的問題吧?我們現在該回家睡個覺,我可以載你,還是你寧可滿心歡喜地去搭地鐵?」

  「我們該先打個電報給卡夫卡,其他的內容明天在信中說明。」

  半小時後他們做完了,柯柏在雨中開得又快又粗莽,但貝克並不緊張,儘管平常搭便車時他的心情都會變差。他們一路上都沒說話,直到車子在貝克家門前緊急停住,柯柏才說:「現在你可以上床好好想一想吵!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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