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勒布朗 > 八大奇案 | 上頁 下頁
三五


  「他死的時候,他自己並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這你就想錯了。如果他想要控告自己的太太的話,他早就這樣作了。他有足夠的時間來控告她,可他一直默不作聲。」

  「這是為什麼?」

  「為了他的孩子。」

  阿斯泰因小姐的怒氣還是沒消,她那架勢還是滿懷憎恨,還是一心想著報仇。儘管這樣,雷萊恩的話還是在她身上產生了作用。在這間小小的、充滿仇恨和敵意的、關閉的房間裡,他漸漸掌握了主動。阿斯泰因·潔曼也明白,他才是她面對的敵手,而多姆瓦爾太太卻感到極大的安慰,因為就在她面臨崩潰的邊緣時,意想不到地竟有人拉她一把。

  「謝謝你,先生,」她說,「這整個事情你都一清二楚。你也知道,正是為了我的孩子,我自己才沒有放棄。可為了做到這一點,我有多麼難啊!」

  情況有了變化,事情有了轉機。多虧在她們爭吵的時候,甩出了那幾句話,罪犯已經抬起頭來,又鼓起了勇氣,而控告她的人反而猶豫起來,似乎感到了不安。

  到頭來,控告的人不敢再說什麼了,而罪犯卻覺得需要打破沉默,想要一吐為快。

  很自然,她要說出來的話語,立刻就會是對事實的供認,是為了放下心裡的沉重負擔。

  「我想,現在是時候了,」雷萊恩對特麗西說,態度仍和以前一樣溫和,「你應該也能夠為自己的行為作一番解釋了。」

  她又啜泣起來,在椅子裡縮成一團。由於內心愧疚的折磨,她那張臉看起來又蒼老、又憔懷;她聲音低沉,全然沒有憤怒的情緒,開始說起來了,說話斷斷續續,不成句子:「在這以前的四年,她一直是他的情婦,我無法告訴你,我所遭受的痛苦。是她自己把這事告訴我的,這全是出自她那邪惡的用心,她對我的痛恨甚至比她對雅克的愛更強烈。每天,我都會受到新的傷害——她甚至打電話告訴我她和我丈夫的幽會——她要我受盡侮辱和折磨,好叫我自己來了結自己。有時候我也真的這麼想過,但是,為了我的孩子,我挺住了,雅克越來越軟弱。她要他和我離婚,慢慢地,他也開始同意。由於她和她哥哥的擺佈,她哥哥同她一樣是個危險的人,卻比她更狡猾。我能感覺出來,雅克開始對我狠起來了,可他又沒有勇氣離開我,我是他們中間的障礙,他對我懷恨在心。天呀,我受到了什麼樣的折磨呀!」

  「你本來就應該讓他自由的,」阿斯泰因·潔曼嚎叫。「一個女人不會因為丈夫要離婚,就會把他殺掉的。」

  特麗西搖搖頭,回答說:「我也不會因為他要離婚,就會把他殺掉。如果他真的想離婚,早就該拋下我了;那我又能幹出什麼事來?可是,潔曼,你們的計劃變了,離婚對你來說,還遠遠不夠,你還想從他身上得到其它的東西,另一件事,你和你的哥哥一直不肯放鬆。對這事,因為他本人的懦弱,他到頭來還是同意了。儘管他自己——」

  「你這是什麼意思?」潔曼氣急敗壞地說。「另一件事是什麼?」

  「就是要我的命。」

  「你撒謊!」潔曼大叫起來。

  特麗西的嗓門並沒提高。她既沒表示反感,也沒表示氣憤,只是回答說:「要我的命,潔曼,我看了你最近的幾封信,一共有六封,都是你寫的,他蠢得把它們放在他的錢夾子裡,昨天晚上我都看了,六封信裡雖然沒有可怕的字眼,可是字裡行間,卻滿是殺機。我看信的時候,全身都發著抖!雅克怎麼會落到這個地步!可無論如何,當時,我並沒想到要在他背上捅一刀。像我這樣的一個女人,潔曼,並不會輕易殺人的。要是為這事,我把命丟了,這都是你的罪過。」

  她轉過身去看著雷萊恩,似乎是問他,她說的這些,她吐露的真情,是否對她有危險。

  「不用怕,」雷萊恩說,「任何事情,我自會有辦法了斷的。」

  特麗西用手摸著自己的額頭。那可怕的情景又在她眼前重現,正在撕裂著她的心。阿斯泰因·潔曼,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兩手交叉著,眼神卻顯得焦急。這時,丹尼爾·霍賴絲正滿腹疑惑地等待著人家坦白罪行,解釋這無法捉摸的謎團。

  「在這以後,也正是因為你作的孽,潔曼,我把那個錢夾又放回它原來藏著的抽屜裡,今天早上,我對雅克什麼也沒說。我沒有告訴他我所知道的事情,這事太可怕了,一切都照常,我必須趕快行動;你的信暴露了你今天到這兒來的秘密——起初我想,我搭火車逃跑算了。我機械地抓起了那把小刀,想用它來防身。可當我和雅克到了海灘時,我又想,是的,我應該接受死亡。『我就要死了,』我想,『一死百事了,這場惡夢也就隨著結束!』只是為了孩子,我希望我的死會像一次意外的事故,這樣,就不會把雅克牽連進來了。這也是為什麼你們到那懸岩上去散步的計劃,倒還讓我覺得適合的原因。從那高高的懸岩上掉下去,這看起來再自然不過了。

  「於是,雅克離開了我,去了那海灘上的小屋裡,他再從那兒到特羅伊斯·馬西爾茲去,同你們會面。在上那小屋去的路上,就在那遊廊底下,他把那小屋的鑰匙給弄丟了。我走下去,同他一起找鑰匙。後來,那件事就發生了。都是你的過錯,是的,潔曼,這都是因為你作的孽。雅克的錢夾子從他的運動衫裡滑落出來,他當時根本沒注意到,同那錢包一起掉出來的還有一張照片,我立刻就認出來,這是今年我和我的兩個孩子在一起照的照片。我把照片撿起來,我看見——天哪!你知道我看見了什麼。潔曼。照片上的面孔不是我的,而是你那張臉!你在那照片上把你那張臉放了上去,卻把我的面孔給弄掉了!那是你那張臉!你一隻胳膊摟著我大女兒的脖子;我的小女兒竟坐到了你的膝蓋上。那是你,潔曼,我丈夫的妻子,我的孩子的未來的母親,把我的孩子帶大的人,將會是你,你,你!當時,我的腦子一片混亂,我拿出了那把小刀。雅克正彎著腰,我把刀子插到了他的背上。」

  她坦白的字字句句,沒有半點假話。聽到這些話的人深深地感覺到了這一點;從來沒有什麼其它事情比聽到這場悲劇,能讓霍賴絲和雷萊恩受到如此強烈的震撼。

  她倒在自己的椅子裡,完全精疲力盡了。可她繼續往下說,用語含糊,叫人難以聽清,只好不停地向她俯下身去,越靠得近,才能弄明白她說的是什麼:「我當時想,肯定會有人大叫起來,我也會立即被人給抓走。可是沒有。這件事發生的方式,加上當時周圍的情況,根本就沒有一個人發現。後來,就在我站起來的時候,雅克也同時站了起來;你看,他竟然沒倒下去。沒有,他沒有倒下去!我捅了他一刀,他居然還能站著不倒!我回到了遊廊上,從那兒,我看著他。他把運動衫搭到肩膀上,顯然是想蓋住他的傷口,然後,一點也不搖晃地走了。或者說,只有一點點搖晃,這也只有我才能覺察出來。他甚至還跟幾個在那兒玩牌的朋友說話來著。然後,他走進小屋不見了——  「我立刻就回到了屋裡。我自己勸說自己,所有這一切,不過是場惡夢,我並沒有殺他,要不,最壞的情況也不過是讓他受了一點輕傷。雅克等一會兒就會出來的。我非常肯定這一點。我從我的陽臺上望出去。即使是只要我有過一絲這樣的念頭,那就是雅克也許要人幫忙的話,我就會朝他飛跑過去。可我真的不知道,我也沒有往這方面去想過。人們說有些事總會有預感,我可根本沒有這樣的預感。我很平靜,正像一個人在作了一場惡夢之後,把夢裡的事情都給忘了一樣。沒有,我可以發誓,我一點也不知道,直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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