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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由於他默不作聲,她又握住了他的手,喃喃說道:「您是愛我的……您愛我……那麼,假如您愛我……」

  淚水不會毀壞她那嫵媚可愛的面龐,憂傷相反地卻能為她重新扮美,使她顯得更加端莊,更加動人。她坦率地把話說完:「那麼,如果您愛我,那您為什麼要拒絕我?別人在戀愛時是不會拒絕他所愛的那個人的……您也愛我……」

  她那張漂亮的嘴在哀求。菲律普從中看出那種給人以快感的動作。有人說過,兩片嘴唇在表達愛的話語時是幸福的,它們不能說別的話語。

  他把視線移到一邊,以免頭昏目眩。他控制住自己,穩住自己的聲音,不讓她覺察他說話時的顫抖,說道:「正是因為我愛您,蘇珊娜,我才拒絕了您……因為我太愛您了……」

  她感覺到這個斷斷續續的句子無法挽回。她沒有表示出異議。完了。她用那麼深入的方式才把它弄明白,以至於片刻之後,菲律普打開門準備離去的時候,她甚至連頭都沒抬起來。

  可他沒有走,擔心這樣會侮辱她。他坐了下來。他們倆隻隔著一張小桌子,卻是咫尺天涯!如果她知道所有女人的詭計、賣弄風情和嘴唇的引誘對征服這個愛她的男人的心是無能為力的話,她會是多麼驚奇啊!

  鐘敲了十下。直到莫雷斯塔爾和約朗塞回到家裡時,菲律普和蘇珊娜兩人一句話都沒有說。

  「我們準備好了嗎,菲律普?」莫雷斯塔爾喊道,「你同蘇珊娜道別過了嗎?」

  她代他回答道;「是的,我們已經告別過了。」

  「那好,現在輪到我與你告別了,」他邊說邊擁抱著這個年輕姑娘。「約朗塞,說好你要陪我們走一段路的。」

  「我陪你們走到野狼高地。」

  「如果你陪他們到高地,」蘇珊娜對她的父親說道,「那還不如一直陪到老磨坊,再沿大路返回。」

  「這倒是真的,可你呢,蘇珊娜,你留在家裡嗎?」

  她決定陪他們到聖埃洛夫那邊。她迅速地披了一條絲巾。

  「我來了。」她說道。

  他們四個人一起從小城沉睡的大街上走過,沒走幾步,莫雷斯塔爾就急急忙忙地評論起他同達斯普利上尉的會面來。上尉是個非常聰明的人。他透徹地領會到在他看來像「碉堡」一樣的老磨坊的重要性,但這位法國軍官的另一個觀點,在對他的下級軍官應扮演的角色這個問題上,與莫雷斯塔爾的意見有分岐。

  「你能想像嗎,菲律普,他拒絕懲罰我向他揭發的那些士兵……你知道沙布勒克斯抱怨的那些強盜嗎?……嗯,他竟然拒絕懲罰他們。這個團夥的頭子,一個名叫杜沃歇爾的人,沒有祖國觀念,吹噓他自己的那些觀點。你明白這些嗎?這個無賴用十個法郎的罰金,說了幾句道歉的話,答應不再重犯和被上尉訓了一通之後,就得以脫身!達斯普利先生聲稱他運用溫柔和耐心最終會把杜沃歇爾和他那一類的士兵培養成最優秀的戰士!真是開玩笑!仿佛要制服這些傢伙除了用紀律外沒有別的辦法!戰鬥打響時讓這一大幫壞蛋沖過國界線當炮灰吧!」

  菲律普本能地放慢了腳步。蘇珊娜跟在他的身邊。他在不同的地方,借助電燈光,看見她的金髮上的光輪和她披著絲巾的美麗的身影。

  既然再也不怕她了,他感到自己對她十分寬厚。他試圖跟她說一些甜言蜜語,就像別人對待自己喜歡的小妹妹一樣。但是,沉默顯得更加溫柔,他也不想打破這種頗具誘惑力的沉默。

  他們過了最後那幾棟房屋。街道由白色的公路延續著,公路兩旁是高大的楊樹。他們斷斷續續聽見莫雷斯塔爾的宏論:「啊!達斯普利上尉,寬容,上下級之間的真誠關係,軍營被視為博愛學校,軍官像導師,所有這一切都很漂亮,但你知道這樣的體制會造就什麼樣的軍隊嗎?一支由逃兵和叛徒組成的軍隊……」

  蘇珊娜低聲問道:「我能挽著您的胳膊嗎,菲律普?」

  他馬上提供熱情服務,為自己能讓她高興而感到幸福。看到她像一個女友一樣信任地靠在他的身上,他感到特別愜意。他們即將天各一方,什麼東西也不能玷污這一天的純潔的回憶。令人安慰的感受不會給他帶來憂愁。已完成的義務總留下苦澀的味道。對犧牲的沉醉再也不能使你興奮,你明白自己拒絕的是什麼東西。

  在溫暖的夜晚,在微風捎來的所有氣味之中,蘇珊娜的芳香直向他襲來。

  他久久地吸著這股香氣,心想還從來沒有別的香氣讓他如此激動過。

  「別了,」他默默地對自己說,「別了,小姑娘,別了,我的愛情。」

  在這最後的時刻,就像是賦予給他不可能的願望和被禁止的想法的一種至高無尚的恩典一樣,他沉浸在這一愛情的快樂之中,神奇地使它在他心靈的某個未知的區域裡獲得新生。

  「再見,」輪到蘇珊娜說了,「再見,菲律普。」

  「您要離開我們了?」

  「是的,否則我父親會回來陪我,可我不想要任何人……任何人……」

  而且,約朗塞和莫雷斯塔爾已經在一條凳子邊停了下來,那是在兩條小路的交叉口,較寬的那一條,也就是左邊的那一條,直通邊境。大家把那個地方叫做「大橡樹十字路口」。

  莫雷斯塔爾再一次擁抱蘇珊娜。

  「再會,我善良的蘇珊娜,別忘了我是你的證婚人。」

  他的手錶鈴響了。

  「哎呀!哎呀!十點一刻了,菲律普……我們真的一點都不用急……你母親和瑪特一定上床睡覺了。沒關係,加油幹……」

  「聽我說,父親,如果你覺得無所謂,我寧可走直路……野狼高地的那條小路太長,我又有點兒疲憊。」

  其實,他跟蘇珊娜一樣,想獨自回去,這樣的話就沒有任何東西去攪亂他淒涼的充滿魅力的美夢。莫雷斯塔爾的長篇大論使他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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